核殿的轰鸣被彻底甩在身后。我背着他，在迷宫般错综复杂的金属管道与巨型齿轮组间急速穿行。神识以前所未有的强度铺展开，规避着所有能量波动，无论是狂暴的灵流还是其他修士的气息。
我必须找到一个绝对安静、无人打扰的角落。
经脉中的刺痛和灵力的虚耗不断提醒着我方才的勉强，但更尖锐的感知来自背上——那具身体越来越冷，呼吸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唯有心口处那团庚金煞气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带走他一线生机。
麻烦。天大的麻烦。
这傻子总是这样，用他那点可怜的、不合时宜的善良和笨拙，一头撞进最危险的境地。挡在我前面？他也配？若不是他……
心底那股无名火再次窜起，却并非全然的厌烦，夹杂着一丝连我自己都辨不分明的东西，涩得发苦。
终于，在一处支撑着巨大穹顶的金属拱璧下方，我发现了一道不起眼的裂缝。裂缝深处并非实心，而是一个被废弃的检修通道入口，狭窄，布满灰尘和锈蚀的零件，但足够隐蔽，而且似乎没有任何能量流经过这里。
就是这里。
我侧身挤了进去，小心翼翼地将王虎儿从背上放下，让他靠坐在冰冷的金属壁上。他毫无知觉地软倒，脑袋无力地垂向一边。
动作间，我的指尖无意擦过他的脸颊。
冰得吓人。
我蹲下身，探手再次按在他心口。《幽煞玄元经》运转，神识细细感知他体内的状况。
比之前更糟了。
土行灵力几乎被完全压制、侵蚀，萎缩在丹田最深处，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那庚金煞气却更加猖獗，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冷刀锋，在他经脉中肆意游走，切割破坏，甚至开始尝试冻结他的气血。
再这样下去，不出半个时辰，他这身修为尽废都是轻的，恐怕会直接心脉枯竭而亡。
必须尽快将其引导出来，或者……再次压制。
我尝试着将一丝极其温和的煞灵之力渡入，试图包裹那团煞气核心。
“唔……”昏迷中的他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呻吟，身体猛地一颤，眉头死死皱紧，仿佛在承受巨大的折磨。
我的力量一进入，反而像是刺激了那东西，他的体温瞬间又降低了几分，唇色泛出青紫。
行不通。
强行抽取，以他现在的状态，立刻就会崩溃。
我的手掌依旧贴在他心口，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下面微弱却顽强的跳动，以及跳动之间那蚀骨的冰冷和锋锐。一种罕见的、近乎无力的焦躁感攫住了我。
我裴鹤自认手段狠辣，从不惧任何强敌，此刻竟对着这么一团无主的能量感到棘手！只因它盘踞在一个……我不能让其轻易死去的人体内。
为什么？
因为他蠢？因为他总给我添麻烦？因为他是师尊丢给我的责任？
或许都有。
但似乎……又不止。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他挡在我身前那倔强的背影，闪过他递过伤药时笨拙的坚持，闪过他看到我吞噬魔影时那震惊又担忧的眼神……
真是……阴魂不散。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这狭小空间里冰冷带着铁锈味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沉静的冰寒。
既然无法外力引导，那便只能从内部着手。
我调整着自身煞气的属性，将其中的阴寒死寂之意催发到极致，同时极力收敛所有可能带有攻击性的气息，使其尽可能模拟出那庚金煞气的“状态”。
然后，我将这缕精心伪装过的、极度冰冷的煞气，再次缓缓渡入他的经脉。
这一次，那庚金煞气的排斥反应微弱了许多。它似乎将这缕同属性的“冰冷”当成了同类，只是警惕地盘旋着，并未立刻发动攻击。
我的神识高度集中，操控着那缕煞气，如同最狡猾的间谍，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团核心。
缓慢地，极其缓慢地，用自己的煞气，一丝丝地缠绕上去。
不是吞噬，不是驱赶，而是……安抚和融合。
这是一个精细到极致，也危险到极致的操作。一旦我的煞气失控，或者被那庚金煞气识破，瞬间就会引爆所有能量，将他炸得粉身碎骨。
时间一点点流逝。
我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瞬间凝结成冰。
不知过了多久，那团躁动不安的庚金煞气核心，终于在我的煞气持续不断的、冰冷的“安抚”下，渐渐平息了那狂暴的撕扯欲，变得……相对安静了一些。虽然依旧盘踞在他心脉附近，冰冷而危险，但至少不再破坏他的经脉。
他身体的冰冷感停止加剧，甚至略微回升了一点点。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那么断断续续。
暂时……稳住了。
我缓缓撤回手掌，指尖因为长时间高度集中的灵力输出和精神紧绷而微微颤抖。
背靠着另一侧冰冷的金属壁，滑坐下来，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并非仅仅是灵力上的，更多的是心神上的消耗。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他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但那份死寂的灰败感褪去了少许。
我看着他毫无防备的睡颜，那张憨厚的、总是带着点傻气的脸，此刻因为虚弱和痛苦显得有些脆弱。
真是……难看死了。
心里这么想着，目光却许久没有移开。
方才那场无声的较量，凶险程度远超与石奎的正面冲突。我几乎调动了全部的心力和控制力。
为什么做到这种地步？
仅仅是因为“麻烦”吗？
或许……我只是厌恶失去。
厌恶这种不受控制的变数，厌恶这种可能被牵绊的感觉，更厌恶……看到这团总是燃烧着的、愚蠢的火焰，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熄灭在冰冷的黑暗里。
这念头划过脑海，让我的心底泛起一丝更深的烦躁。
我别开视线，不再看他，开始闭目调息，恢复耗损的灵力和神识。
只是在这片绝对的寂静里，他微弱的呼吸声，却像一根无形的线，清晰地缠绕在感知中，无法忽略。
冰封的裂隙深处，有些东西，似乎在悄然改变。
而我，尚未准备好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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