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息不知持续了多久。核殿深处传来的轰鸣与震动变得遥远而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狭小的检修通道内，只有尘埃在从缝隙透入的微弱灵光中缓缓浮动，以及两道交错起伏的呼吸声。
我的灵力恢复了七八成，经脉中的刺痛感基本平复，只是强行模拟庚金煞气特性带来的精神疲惫感仍需时间消除。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依旧是他。
王虎儿依旧昏迷，但状态似乎稳定了一些。脸上的死灰色淡去少许，虽然依旧苍白得透明，但至少有了点活气。眉心那缕金灰色的气息不再那么狰狞外显，变得内敛，却依旧像一枚冰冷的钉子，钉在他的生机命门上。
他的呼吸依旧很轻，但比之前多了些力度，不再那般随时会断绝的模样。
我的目光落在他依旧冰冷的手上。那双手因为常年握锄头而带着薄茧，指节粗大，此刻却无力地搭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透着青白的色泽。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握住了他的一只手。
冰冷刺骨。那寒意顺着指尖直往骨髓里钻，带着庚金之气的锋锐余威。
蹙了蹙眉，几乎是下意识的，我调动起一丝极其温和的、不含任何攻击属性的煞灵之力，透过掌心缓缓渡了过去。不是为了压制，仅仅是……驱散一些表面的寒意。
这很愚蠢，于他体内的核心问题毫无助益，纯粹是浪费灵力。
但当我掌心的那点微薄暖意（尽管源自阴寒的煞气）一点点渗透进他冰凉的皮肤下时，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极其轻微，仿佛冻僵的人本能地趋近热源。
这个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反应，却让我的动作顿住了。
心底那潭万年死水，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一种陌生的、柔软的情绪悄然探出头，旋即又被更深的烦躁和警惕狠狠压了下去。
我在做什么？
正要抽回手，他却在那一点微弱暖意流失的瞬间，又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依赖意味的呓语，模糊不清，像是某个乡音浓厚的词汇，听不分明。眉头又轻轻皱起，仿佛在不安。
“……”我盯着他看了片刻，终是没有收回手，反而将那股温和的暖流维持在一个极其细微的程度，持续不断地输送过去。
罢了，就当是……维持这诱饵的鲜活，方便日后吞噬那庚金煞气。我为自己这反常的举动找了个冰冷且利己的理由。
时间在这片寂静的角落里缓慢流淌。
我一边维持着掌心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流，一边继续调息，神识则警惕地覆盖着周围一小片区域，提防任何可能的窥探。
他偶尔会无意识地颤抖，每次颤抖都让我下意识地收紧手指，渡过去的暖流也会稍稍加重一分，直到他再次平静下来。
这种无声的、单方面的维系，竟让我生出一种奇异的平静感。不同于杀戮后的空虚，也不同于修炼时的冷寂，而是一种……能清晰地感知到另一个生命依赖自己存活的、沉甸甸的实质感。
这感觉不坏。
却也危险。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喉结滚动，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痛楚的呻吟。
要醒了？
我几乎是瞬间收敛了所有情绪，恢复了平日里的冰冷淡漠，迅速而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仿佛刚才那个持续输送暖意的人不是自己。
王虎儿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眼神涣散了片刻，才缓缓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上方交错冰冷的金属管道和积尘，他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后剧痛和虚弱感袭来，让他忍不住又闷哼了一声。
视线艰难地移动，最终落在了靠在对面壁上的我身上。
我抱臂而坐，闭着眼，一副正在入定调息、对外界漠不关心的模样。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气息平稳冰冷。
“师……弟……？”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只剩气音。
我没有睁眼，只从鼻腔里冷冷地哼出一个音节：“嗯。”
听到我的回应，他似乎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紧张起来，挣扎着想要坐直身体，却牵动了体内的伤势，顿时疼得倒抽一口冷气，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
“不想死就别乱动。”我依旧没睁眼，声音里带着惯有的不耐烦。
他立刻不敢动了，乖乖地靠回去，只是呼吸因为疼痛而有些急促。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心口，那里虽然不再有肉眼可见的金芒闪烁，但内部的冰冷和撕裂感依旧清晰存在。
“我……我这是怎么了？”他声音里带着后怕和困惑，“那个……金光……”
“吞了不该吞的东西。”我言简意赅，懒得详细解释。
他愣了片刻，似乎在努力回忆昏迷前的情形，脸色变幻不定。最终，他抬起头，看向我，那双总是显得有点傻气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真切的感激和……愧疚。
“又……又给师弟添麻烦了……”他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对不住……我太没用了……”
他总是这样，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身的伤痛，而是又成了别人的负累。
麻烦。确实是麻烦。
我睁开眼，冷冷地看向他：“知道没用，就少逞能。下次再乱挡东西，死了干净。”
这话刻薄至极。
他身体微微一颤，头垂得更低，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的金属地面，闷闷地应了一声：“……哦。”
狭小的空间里再次陷入沉默。
他安静地靠在那里，努力调整着呼吸，对抗着体内的痛苦，不再出声。只是偶尔，他会偷偷抬起眼皮，飞快地瞄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要命，有感激，有依赖，有愧疚，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柔软。
我重新闭上眼，不再看他。
只是方才握住他手时，那冰冷与微弱趋暖的触感，却仿佛烙印一般，残留在了掌心。
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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