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那门便被拍的震天响,曹蕴昨日在鸳鸯楼设了宴,喝到三更半夜,躺在自家床上已然睡的昏迷不醒。
“出事啦,大人,出事啦!”
门外小厮都喊破了音。
曹蕴眉头一皱,头疼欲裂,正想赶人,突然眼一睁,想起来什么似的,一骨碌爬起来了,天旋地转地滚下了床,已然顾不着整理仪容,惊慌失措地开了门,冲那小厮道:“谁、谁来啦?!”
“啊?”那小厮道:“大人,是有人失踪啦!那贺家后续的妾正在府门口哭闹着呢,闹了好些天啦,本没人理却越闹越大越哭越凶,说是那贺中易之前与亡妻之女被人欺骗拐走啦,这贺中易去找也跟着下落不明!”
曹蕴听了,顿时嗤一声,烦道:“去去去,先去让他们将围观的赶走,闹事的我待会去看看,一天到晚就没个消停的,觉都不让睡,没我在就跟没了爹娘似的……”
说完将门一关,那小厮顿时被门隔在了外头。
——
曹蕴赶到的时候,人已经在堂下跪着了,那女人哭的声泪俱下,伏地不起,一望他来了,当即又大哭道:“大人啊,救命啊,救救我家贺郎啊。”
曹蕴身形一动,一拍醒木,喝道:“朝堂之上,休要聒噪!”说着摸了摸胡子:“你且与我慢慢道来。”
那女人哭的泣不成声,拭泪道:“大人,民女陈还,虽说出身低微,可我夫君却待我数年如一日,我与我家夫君贺中易感情甚睦,街坊邻居皆有见证,他前妻已故,二人育有一女,前阵子因家中琐事,本不该至此,却未曾料到她离家出走,我夫君与我一同找寻数日未果,一日上山一同祭拜他亡妻,未曾想竟见到他女儿跟一陌生男子在一块,那男子当场持剑相向,我二人被迫回家,隔天我夫君不甘心,只身上山,此后竟……竟再也未归过!”
话毕,陈还再次难以抑制般的伏地大哭起来。
曹蕴微皱眉,道:“间隔多久未归啊?”
陈还哽咽道:“回大人,已经两三天未归了,我一妇人家,即惊又怕,也不敢去寻,又无亲友,走投无路,只能来官衙报案,寻求帮助。”她说着深深跪拜下去,哭道:“请大人为民女做主,帮帮我们罢。”
曹蕴左右看了一眼,咳了一声,肃穆道:“你且先回去,该登记的待会去登记好,这人是肯定要寻,你且等候通知。”
“是,谢大人!”
曹蕴下了堂,扫了眼那师爷手中递上来的纸,眉心微皱,对左右冷道:“此事绝不能拖,也不能等她胡闹,须速结!”
左右明了,低头俯身同声应道:“是!”
他整了整官袍,扶了扶乌纱帽,继续抬步往后院歇息的地方走。
那师爷跟在后面,半响只听曹蕴问道:“那些腌臜安置的如何了?”
师爷面色不变,道:“大人既重用我,属下必不能出差错,已经安排妥当了,只是……”
曹蕴脚步一顿:“只是什么?”
“这安置的地方与方才那陈还所说的她夫君失踪的地方尽在一处,不知是巧合还是……”那师爷看着曹蕴渐渐变了的脸色,噤了声,没敢再说下去。
“混账!”曹蕴猛地转身一甩袖,眼里怒火滔天。
那师爷慌忙跪下去:“大人息怒,按理说这贺中易有家有室,吃穿不愁,不大可能是抓错了,应当是巧合,若真是出了差错,卑职甘愿受罚。”
曹蕴这才怒火微收,冷哼一声道:“这事出了差错,你担待得起吗?我昨日花了好些个银两又是设宴又是作陪又是送礼的才换来这等宝贝的消息,这案子你们自己看着办,大不了就定性成个失踪案,等那贵人来了你们若是谁坏事我绝不轻饶!”他说着一甩衣袖头也不回的抬步进屋了。
那师爷跪在原地良久,望着那扇禁闭的红木门,良久,站起身,摇摇头笑了笑,拍了拍身上的泥。
屋门的斜后方,不远的墙面处,那隐约冒出来的星点黑茬轮廓又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
落地依旧静谧无声,其堪堪露出来的眼中却分明露出几分与他小孩身型相符的复杂与慌乱,缓了片刻,他拔腿狂奔而去。
——
“诶,我说真的,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好是好,就是我们跟着一块遭罪啊,看我这俊脸跟香饽饽似的,虫都往我身上爬。”柳朗挠着背,见身边的人没反应,瞥了眼,道:“是不是啊?喂,王康安?睡着了?诶不是,我是没听过还有人睁着眼睡觉的啊??”
还是没反应。
见他皱着眉像有什么心事似的,柳朗戳了他一肘子,道:“你怎么心不在焉的,说话也不听,那几个铁木头疙瘩也不理我,好了,你现在也不理我了,我都没烦呢,你烦什么?”
柳朗闻着空气里又远远传来了那股子臭烘烘的馊味,又皱起了眉,捂着鼻子自言自语道:“说到底,作为差役咱吃的可是皇家饭,咱并肩作战这么些天你是真把我当兄弟还是想拉我下火海啊,平时也没见你别的事想着我,这种屁差事倒是……”
王康安打断他:“我看你不也挺乐意来的吗?”
“我那是……”
他话音一顿,不知哪个地方突然传来了声布谷鸟叫。
柳朗啧道:“这声音怎么跟人叫的似的,死难听。”
一旁的人却立马起身了。
“喂!还没轮到我们看呢,我还没休息够呢,你去哪?王康安!”
王康安将他怀里的水壶和吃食捞走了,道:“解手啊。”
柳朗眼看着怀里的水壶和食物都没了,心痛道:“……你解手完还要补充体力啊。”
王康安一笑,背过身冲他摆了摆手,真走远了。
没走几步,前面又是一堆严防死守的差役和大批衣衫褴褛的贫民,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面无表情地寻着那个若有似无的布谷鸟声,悄无声息地绕了路。
行的近了,味道与空气中传来的哀怨声已然听不见了。
那布谷鸟声越来越清晰,却闷闷的,还夹了些颤颤巍巍的音。
王康安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试探地问了句:“鸟在哪呢?”
草丛里簌簌而动,半个黑发顶探了出来,颤巍巍地道:“在、在这呢。”
他一动,头上方的树叶便扑哧扑哧往下掉。
王康安一顿,道:“你这怎么——”
话未出口,他便发现不用问了。
那大树分出来的一簇细弱的树杈正可怜地颤,树叶也可怜的掉,底下除了伏了个害怕得可怜巴巴的孩子以外,往上看,只见一只硕大无比的青鸟掩映在一片翠绿中,壮大着胸脯,傲然挺立在那乱缠的枝干上。
“……”
王康安一时觉得自己怕不是瞎了。
这种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怎么从没听人说过?!
他突然觉得没有把柳朗这个烦人精带过来见证新物种,实在太可惜了。
他动一步,那鸟的眼珠子就跟着他的方向转一下,跟锁定了目标似的。
那小孩一见王康安,顿时觉得什么都不用愁了,顾不得灰头土脸,就地挨着草匍匐着爬过去,喜道:“康安哥哥!”
王康安将那小孩拎着后领提起来捞到背后,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不由道:“你怎么惹上这种……”
他卡了一下,似乎一时都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个庞然大物。
那小孩委屈的皱了皱鼻子,小声地在他背后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就给你递暗号学鸟叫呢,他就飞过来了。”
那鸟依旧盯着他们。
盯的两人浑身不自在。
小孩在他背后缩了缩脑袋,颤巍巍地道:“它……它不会跟过来咬人吧。”
王康安没应话,拍了拍小孩的肩,示意他走。
他们背过身去,那鸟动了一下。
他们走了一步,那鸟展开了翅膀。
两步、三步、四步。
那小孩数着步子,屏着气,提着脑袋吊着心跳,竖着耳朵听后面的动静,却又不敢朝后望。
走到第五步的时候,身后忽的一齐传来树枝的断裂声还有开翅的风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再睁开眼,那鸟已然飞入高空,悠然地又融入一片翠绿中去了。
王康安默默松开了放在刀鞘上的手。
那小孩在他身前,望着他身后,已然目瞪口呆,好久才道:“康安哥哥,这……是什么鸟??”
王康安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脑袋,道:“一块长见识了。”他说着递上怀里的水和食物。
那小孩这才笑起来,冲他笑的眼睛弯弯,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坐下来边吃边喝,垂头用手指在沙地上不知在勾划些什么。
王康安在他身边席地而坐,问道:“阿泽,有消息了?”
阿泽噎了一下,苦着一张脸咽下去,转头道:“好消息和坏消息都有。”
王康安立马道:“那我先听好的。”
“我前些阵子跟你说过的遇着了嫂子的那次,她……”
王康安拍了一下他的脑瓜:“改口。”
阿泽望着他眼里笑意压着的愁绪,不得不改了口,接道:“她一同的那个男人,虽然冷了点,我也有点莫名怕他……但当时看着并无不妥,而且应该是救了嫂……贺小姐的那个,所以我那个时候才跟你说没必要担心,应该是安全的,贺小姐在那躲一躲也没事应该,毕竟一回来她爹估计又要让她……反正贺小姐逃跑那日我见着她爹后娘发起脾气来着实是吓人。”
王康安沉默半响,皱了皱眉:“那坏话怎么说?”
“那就该谈到坏消息了,今早衙门来了个人,叫陈还。”
王康安心里咯噔一声,在这名字里察觉出不妙。
“贺小姐她父亲……贺中易失踪了,地点就是咱们守着的这座山。”
如同惊石破水,王康安骤然抬起头,不安犹如涟漪一排一排散开来,他缓缓开口道:“我认识,绝对不会是抓错了。”
阿泽点点头,将陈还在街市闹时的诉词说了,道:“堂上说的应该跟这个差不多,她这么一说,就等同于把嫂……贺小姐往火坑里推,如果……我是说如果,那贺中易出了什么事,按她的意思来理解,最坏的结果就是罪名落在贺小姐跟那个救了她的人身上。”
王康安眉头拧成了一团:“有打听到那个曹蕴什么意思没?”
阿泽想了想,道:“他好像在怕什么人?说要速速结案。”
王康安抬眼,缓缓叹出口气道:“是上面派来决定他仕途的‘贵人’,前些日子暴雨连绵,咱这地势低,起了洪水,冲垮了屋子,按理说得拨钱新修地方,一为防雨后盛传瘟疫,二为安置那些被冲垮家产的倒霉贫民或是流浪的乞丐,可钱总归只有那么多,准备贪一半,哪还有钱修那么多屋?为了平安渡过那位的视察,修了一半也不舍得钱了,居然荒唐地派来我们这些人日夜看守那些流浪无家可归的,连官服都不能穿。”
阿泽眨巴着眼睛:“这算是囚禁了,他们不会反抗吗?或是曹蕴不怕传出去什么的吗?”
王康安拍了把身上挂着的长刀:“当然不会,这些人之前本就一无住所,二没食物,现在好歹有人给发棉絮暖身,还有食物饱肚,加上大多字都不识得一个,不懂官政,封好嘴巴表现好还有钱拿,差役又各各带刀,暗里都下了命令,谁顽抗不从可是有这玩意的,只是不让出去罢了,有何不可?而且像他们,现在饭足了,根本不会考虑以后如何安生的事。”
“且对曹蕴来说,这样以来发出的钱简直不够他塞牙的,邃连连称赞此计为两全其美,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那师爷出的这一招妙计他高兴着呢。”
他说着拍了拍灰,起身,道:“时间差不多了,失踪地点如此巧合,我总觉得有些诡异,我该抓紧时间去找人了,阿泽,谢谢。对了,出去的时候照样要小心,曹蕴警惕的很,我们现在也都不能出去,我也没法送你,但四周都是探子,你一定小心。”
阿泽还在地面上勾划着,闻言点点头:“我身子小,到处躲躲藏藏,这藏人荒山一个好处就是到处都是草林,他们瞧不见我,不用谢!我命都是你救的呢!”
他吃着东西,忽又问道:“康安哥哥,你会画画么?”
王康安看了眼他还在那沙地上勾划的细瘦手指,摇了摇头,道:“怎么,喜欢画画?”
阿泽点点头又摇摇头,羞涩笑笑,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没画过,只不过我看那些拿笔墨在纸上画出来的画可真了。”
“你哪看着的?”
“就我现在栖身的那个酒楼啊,经常贴寻人启事,我上次看到个小孩,画的简直跟真人一样,神奇的很!不过后来我们才发现那里居然有张一模一样的旧的,一直贴着的,就是那来发这画像的人各各带刀还凶神恶煞的,给俺们吓坏了。”
王康安正愁着思量着事,只听进去了前半句,闻声揉了把他的头发,道:“你也是小孩。”
阿泽罕见地撇了嘴,不满道:“不小啦不小啦,我只是个子小,已经十……马上十岁了呢!”
“好好好。”王康安不知道从哪摸出来把糖,摊开来,笑道:“吃不吃?”
阿泽看了眼,甜丝丝地道:“画完再吃。”
“哈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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