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闪电凌空横劈而过,将滚滚乌云斩为两半,屋内霎时亮如白昼。
雷声紧接着轰隆炸响。烛火猛地一偏,屋内又顿时漆黑一片。
贺花白猛地翻身坐起,冷汗如雨下。
梦魇在黑暗中如同露出了獠牙,她浑身发抖,摸索着颈边,却是空空一片。
贺花白迫不及待地想去点亮蜡烛。
紧缠的梦魇如紧追的恶兽,将她囚在这笼中撕咬。
她齿间仿若血腥一片,挣扎着下床,脚被绊了一下,一个不稳,咚一声又从床上滚了下去,脚裸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贺花白咬牙闭上眼,就这样平躺在冰凉的地上,细碎的呜咽也被吞没在黑暗与呼啸的风声里。
冷风一过,她忽敏锐地捕捉到股随风而来熟悉无比的清香。
贺花白立马压抑住了声音。
那股清香随着动作越来越近。
随即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上方探了一声:“醒了吗?”
子衿。
不知为何,听到这声音,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被打碎了。
贺花白呼吸一窒,眼泪突然就失控了,说不出话。
子衿犹豫半响,见她不说话,似乎觉得她已经睡着,探出手熟捻地隔着距离将她横抱到床上,又小心翼翼地放上去,摸索着找被子。
贺花白本一直压抑着抽噎,一发觉到那香蓦地淡了,也顾不上子衿察没察觉到她醒没醒,坐起来摸索到那人衣袖,牢牢地捏住了。
子衿冷不防被扯住了衣袖:“嗯?”
“我……”贺花白觉得心跳的有些厉害,无端地躁动着,眼泪也跟着哗哗流。
子衿见她不说话,不由立即解释道:“是我,本来打算走的,但外面天色不太好,所……”
“我可以抱一下你吗?”贺花白突然打断他道。
子衿一顿。
“一会会儿,一会会就好,我真的、真的没有冒犯之意。”贺花白死咬着嘴唇。
那边陷入了寂静。
前进不能,后退不想。
闪电一劈,屋内又霎时亮了一瞬,她脸上七横八纵凌乱颤动的泪痕交错着,如同这紧随而至的雷声,他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微微张开了双手。
她的身躯顿时如同轻飘飘的蝴蝶,飞速扑了过来,将脸浅贴在他胸口,后背微微颤抖着,沾湿了他的前襟。
——
狂风卷过,树叶翻走哗啦一阵响,贺中易在前边带着路,可到了地,只见水不见梁木。
他奇怪道:“兄台,你这梁木确定是放在这吗?”
背后只有沉重的脚步声,没人回应。
贺中易心里无端一咯噔,回头道:“兄台?”
陈还走在他身后,嘴角慢慢、慢慢地冲他裂开一个笑容,正在此时,闪电横空劈过,瞬间照亮了她脸上那条狰狞而长横的疤,阴森可怖。
贺中易在这刹那间忽地毛骨悚然。
她这种表情他并不陌生,这是第二次见,上一次还是在鸳鸯楼里,时间久得他都早就觉得那段经历她已经放下了。
他酿跄着一步步后退:“你……你……”
陈还哈哈笑起来,贺中易的视线一转,又移落到最后的赵寻身上。
赵寻冲贺中易的方向啐了口唾沫,眼神凌厉,浑然没了方才老实憨厚的模样。
贺中易似有预感,浑身颤抖起来。
赵寻放下背上背着的竹筐,扔了耙子,慢条斯理奥地解下头上裹着的布巾,又搂高了袖子。眼见露出的胳膊有力结实,健壮无比,他脸上挂着的笑也冷了下去,尽数变成了狠厉。
贺中易牙关都霎时颤了起来:“你……你们……陈还!你这是干什么?!”
陈还阴狠笑着,呵道:“陈还?听好了,我叫古丽丹!”
赵寻蹲下来,在那筐厚实的松针里摸索着,不多时,只见他手上掏出来握着的贺然是把中长通亮的银刀!
寒光一现,贺中易颤栗着,立刻拔腿就跑。
可这地方四处都被山壁围绕的死死的,唯一的出路也被他们挡死了,他还能跑到哪去?
赵寻站在原地,看着网里慌不择路不断扑腾的鱼一般,哈哈大笑起来。
天空霹雳不断,雷声轰隆。
贺中易彻底绝望了,忽然猛地调转方向跑向陈还!
陈还一笑。
赵寻面色即刻一敛,像是终于看够了,提着匕首也猛地跑向贺中易!
他如同暗夜里迅猛的猎豹,眨眼间到了贺中易眼前。
粗壮有力的胳膊从后面勒着他的脖子,将他猛地翻身灌入水中。
水花四溅,清澈的水顿时污浊一片,耳边的咕噜声似乎极大地取悦了他,赵寻如同按着只小鸡似的毫不费力,恨道:“你若是不跑,我或许还能多让你活半个时辰,可这戏我还意犹未尽呢,你怎么能还想去害她呢?嗯?!”
他说一句手中便用力一分,贺中易被桎梏着,四面八方的泥水一齐灌入胸腔,呼吸不能,挣扎不能,浑身上下似乎要从胸腔处憋到炸裂。
陈还走了过来,示意他松手,冷淡道:“让我来吧。”
施力的手徒然撤去,贺中易猛地抬头大口大口地呼吸,浑身虚脱,抖如慷塞,狼狈不已。
陈还拍了拍衣衫上溅到的星点水珠,怜悯地望向贺中易,问道:“你有想过你也会有这么一天吗?”
贺中易捂着方才被掐的地方,干呕起来,已然顾不得任何话了。
陈还却忽地像是被他这个反应激怒了,蓦地夺过赵寻手中的匕首,赵寻喉咙一动,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陈还提着贺中易后领,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眼中一片血红,嘶吼道:“你看我!你看我!看看我脸上这条疤!都是因为你!他们都把我当怪物!见到就跑!躲!他们用所有能想到的方法来尽情作践我、侮辱我!我本以为呆在鸳鸯楼已经够折磨的了!可是又来了个你!我每日、每分、每秒都像刀子在割肉,时时刻刻生不如死还要陪你演戏!这都是拜你所赐!都是因为你!”
她的面容逐渐扭曲,浑身与贺中易一般地颤抖。
匕首猛地落下去。
与记忆重叠。
“你为什么跟她长着那么像的一张脸啊,啊?时刻都要提醒着我的失败吗?”他说着又哭起来:“可是我天天来你这做什么呢?自讨苦吃吗?我想她,也还想证明给她看我不是废物,可你终究不是她……我……啊……”
他喃喃地咕哝了好一阵她听不懂的话,她静静地坐在塌边,闻着满屋的酒气,看着那坐在地上的长衫青年,佝偻着消瘦的身子,只当他喝醉了发酒疯,却又苦涩地松了口气。
最起码,这个人也只会发点酒疯,不碰她。
楼里的“妈妈”在她被卖来被折磨的痛不欲生后,专门派了会塔尔族语言的人给糖一般地叮嘱她,只要好好干,她就能吃饱喝足,她就能活下去。
她扣掉反复结痂地伤口一般,咬紧牙,暗自想,只要活下去,她就有机会逃,就能继续找人,就能一起回家。
她终于还是强忍着厌恶走了过去。
肩膀被一双青紫痕迹遍布的手扶住,柔音在耳边道:“公子喝醉了,你还是去歇息吧。”
他一转头,那张熟悉却又夹杂着些陌生的脸又霎时现在眼前,被那温热微暖的烛火映得越发明媚动人。
记忆里越发模糊不清的那张脸虽然像,却是温雅偏多。
贺中易有些恍惚。
不对的。
他脑中一个声音道:“不对的,她的脸不是这样的,不对的。”
又一个声音道:“这就是她!你怎么忍心让她等你这么多年,人都死了还得天天看你这没出息的样?”
“不,我不想,我不想的!她也不是这样!”他咆哮地怼回去,心底却没声了,像是在冷冰冰地嘲讽他的无能。
他猛地将那女人一推,她不防,霎时咚地一声被推倒在地上。
男人俯身压了上来,将她两只手用一只手死死扣住。
她吃痛,但还是咬着牙,几近带了几分恳求地道:“公子,这……地上……不太好吧,你喝多了……要不先休息吧……我……”
她话音戛然而止,蓦地瞪大了双眼。
眼前寒光闪现,只见他另一只手从衣衫里掏出了一把雪亮的刀!
鲜血四溅!
惨烈的尖叫声震动着耳膜。
与耳边的雷声一齐,惊飞了丛林中一片鸟雀。
赵寻按着人死死贴着地面,陈还依旧还在疯狂地在贺中易脸上勾划,锋利的寒光没入一片血光之中,刀刀深如沟壑,刀刀入肉见骨。
惨绝人寰的尖叫声不知过了多久,慢慢嘶哑地破了音,又慢慢地熄灭了下去。
赵寻看了眼那一片血肉模糊的脸,叹了口气,道:“丹儿,好了,我们该走了。”
贺中易喉咙里跟破风箱似的咕噜着,最后一个动作,似乎是偏头想要最后望一眼右上方的什么东西。
赵寻跟着他的视线望去,随意扫了一眼,是一块斜坡,上面长满了草木与芦苇,而最上面似乎掩映着什么东西。
他顾不得在意,握住陈还微微发抖的那只握着匕首的手腕,道:“好了,丹儿,听我说,我们该走了。”
陈还哆嗦着紧咬着唇,似乎一开口就有什么东西会倾泻而出。
赵寻强硬夺过她手里的匕首,最终还是给了贺中易一个痛快。
将那沉甸甸的身体面朝下灌入水中之后,赵寻又从怀里掏出帕子,仔仔细细地给陈还擦手。
陈还由着他给擦拭,虽然咬着唇,情绪还是从眼眶里泄了出来。
赵寻紧紧抱住她,安抚道:“好了,丹儿,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
陈还却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一道闪电又炸开,她满身水渍与赃物,浑身颤抖着。
赵寻道:“丹儿,不要这样好吗?我找了你这么久,甚至还为了你学了一口流利的汉语,找不到你的那么多年,每分每秒我都生不如死,幸好你还活着,安然无恙的在我身边,这是上天赐予我此生也许是最后的礼物,我不愿再放你冒险,如今你仇已报,跟我回家,好吗?”
陈还却是将他推开,执拗地抬头哽咽道:“可是神女依然下落不明,我不能丢下她不管,从她从小舍命待我好那刻起,我的命便是她的,她仇便是我仇,我仇尚未报,我归不了家,我不想苟延残喘、低声下气的活,我还要找人,我还要找人……”她脑子里仿佛只剩这一句话,反复的呢喃。
赵寻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声。
陈还主动的抱住他,惶恐一般,哭道:“对不起对不起,哥哥。”
赵寻又叹了口气,怜惜地替她抹去脸上的泪水,磨蹭那如今跟破布似的脸颊道:“我说过,不必与我说这个。我古自筝少时就发过誓,要保护好我们丹儿,我没做到,我没做到……让你如今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我心疼还来不及,该是我与你道歉,丹儿。”他说着眼眶也红了,磨蹭着怀里女人的发丝,一遍遍道:“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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