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分班大考悄然而至。
考试并不是人为之恐惧的怪物,考试前后才是真正的折磨。
李否生怕跟江俞分开,毕竟同坐六年,早合二为一,分开相当于截肢,于是整日念叨着:“哪个老辈子想出来的馊主意?我要暗杀他。”
为了不分班,李子格外用功,甚至去算了奇门和八字,江俞疑心他疯了。
今日出成绩。李子高度紧张,话说他成绩不差,只是数学太垃圾,常常拖扯脚后跟,有时能脱下整条裤子。但话又说回来,数学就是个折磨人的死东西。
分班表一排排往下传,终于传到江俞手里,李否连忙捂住眼睛,嚷道“你快看看,咱俩是不是分开了?你快看啊!”
“郭天明瞧完唬他道“我来瞧瞧——哎唷~分开咯~你要一个人去A班咯。”
李否“啊!”一声,立刻夺过分班表,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排查,堪比扫雷。
江俞哄道“别听小明瞎说。我们都在。”
李子还沉浸在名单里出不来,又“啊?”了一声,狂翻A班名单,找到江俞和自己后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
他抱起江俞的胳膊乱晃,高兴不足片刻,猛然想起一件大事,一把抄起旁边扫地滞留的扫把,攆着郭天明打,边追边吼道“狗日的王八蛋,你敢耍老子!”
郭天明道“谁让你胆子那么小。”
李否道“你还说?!吃俺老孙一棒!”
谢天照旧道一句:“幼稚。”
忽听楼层震荡,晚自习大换血,走廊外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李否抱着书本推搡郭天明,俩人又好了,一路笑着闹着,满地卷纸散落,无人认领。
高三A班门牌耀眼夺目,李否拐进去,瞧见江俞坐在第二排倒数第三张桌子上整理书本,便一屁股坐下去,先占一会儿。
两人虽同处一班,却不同位,要问为何?江俞亦不知。李否起先气愤,得知与谢天同坐后又释然了,况且就前后座,也罢也罢。
江俞收拾到一半,手一顿道“我试卷怎么不见了?”
李否字未听清,便听他摊手认定:“是不是叫你拿了。”
天菩萨。
李否状似窦娥:“我没拿,我自己有。”
江俞不依不饶:“我们箱子挨在一起,你快看看是不是你拿错了。”
李:“我真没拿!”
江:“你快看一下!”
李否白他一眼:“这么多年咱俩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说着,他把纸箱子拉过来,翻来翻去,将厚厚一沓卷纸摆上桌,一张张自证道“你看,都是我的名字,真不是我拿的。我没事拿你试卷干嘛,你都不相信我。”
越是多年越不能轻信,江俞一丝不苟道“你认真找!”
李否道“啊~找找找找找,我找还不行嘛。”
翻完桌子上的,江俞又勒令他翻箱子,李否当真冤枉,斗不过他,又不得不气鼓鼓照做,弯下腰边翻边嘀咕:“都说了不是我,真是的,讨厌你。”
江俞挑眉:“你嘀咕什么呢?”
“啊?没有啊。”李否装模作样“我是想问你,你同桌是谁?怎么半天也不见人?他要再不来,我可鸠占鹊巢了。”
话音刚落,箱子边多出一双灰色帆布鞋,简直像凭空种出来的。李否一顿,头顶响起一声:“我。”
你?
谁?
声音怪耳熟的?
李子抬起头,瞧清那张脸后吓得一蹦三尺高,指着南图惊道“你!?”
你你你你你!重点班!你这个学渣怎么会在重点班!?
南图穿一件纯黑外套,链子拉到最顶端,面无表情注视他,缓缓抛出一个问号:“?”
李否回过神,眼中又浮出南图杀红眼的模样,立即拍拍椅子谄媚道“哎唷!您来了!这是您的座位,我给您捂热了,您坐吧。”
江俞闻言一怔:他踩你尾巴了?
南图很懵,上下扫他两眼,认出此人就是打架那日使阴招的混蛋,更是不敢坐,便一转身,寻箱子去了。
眼瞅他走,李否迅速搬东西,朝江俞道“他不是去L班了吗?为什么会跑来跟你坐在一起?”
江俞顿了顿,话在嘴里炒了一遍,末了道“好问题。”
李否坐回去,扭头伸长脖子,打望蹲在门口收拾书本的南图,随后弓起手巴掌压低声音道“他就是那个差点把我打死的复读生,这个人危险得很,你可得离他远一点。”
说完对上江俞淡然的双眸,李否顿觉不对,遂拉远距离,刚准备问“你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便听江俞道“我知道啊。”
李否不可置信:“你怎么知道?!”
连面都没见过,上哪儿就知道了?
江俞扔出一颗深水炸弹:“我上次撞到的那个人就是他。”
……李否被炸得粉身碎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于是转回身去,摸出一张稿纸,画一个木鱼,捏起笔就开始敲,嘴里念念有词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南图搬起箱子搁在地上,方才经李否搅扰,忘了打望同桌,时下腾出眼睛,一横眼,看清了,却是吃一惊:“是你呀。”
江俞友善道“是啊。你腿好了吗?”
南图道“我回去看了,压根没伤。”
“那就好。”
南图站着,瞥见李否余光,霎时好笑,头一次见偷听这么明显的,就差把耳朵割下摆桌上了。他拍拍椅子,刚坐下,便瞧门口走进一人,穿一条墨绿色碎花裙子,腰间挂着万年不变的小蜜蜂。
随着“呼~”一声,小蜜蜂开口道“放眼望去都是老熟人,你们好啊。”
A班深深叹息,英语困难户更是仰天长叹,试问谁没被英语蹂躏过?尤其是全英代课与过山车,简直是叶老皇帝头号招牌。有学生让她少看手机,别学网上抽背那一套,不料一语惊醒梦中人,听说老皇帝后来天天上网吵抽背公式,那位支招的同学估计要哭晕在厕所了。
老皇帝为人性子爽朗有原则,虽人至中年,但每日元气满满,中气十足,一嗓子直叫地球都抖上三抖。曾一己之力拉高林荫一中的英语平均成绩;也曾为了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学生跟教导主任据理力争,因此得罪了主任,到现在还是个小小职员。
若要问她为何取作老皇帝?赶明公开课,等叶英上一节课,捏着笔指点江山那会儿,你便懂了。
老皇帝“呼~”道“叹什么气?最后一年了,我们要珍惜还能相见的日子,给我噤声。”
A班落针可闻。
她又道“位置都是随机分配,你们要是想跟小伙伴坐在一起,就拿实力跟我谈判。”
有人小声抗议:“又搞成绩至上那一套。”
叶英故作为难:“没办法,这种事不靠成绩,总不能靠爱吧,你说呢?”
没人吱声。
皇帝满意道“既然你们没有异议,那我们开始选班干吧。”
圆胖子小高举手道“老师,数学还是张士岐任教吗?”
全班齐刷刷把头抬。
叶英道“是。”
这可不妙,不待人群哀哉,高广指着第二排倒数第三桌上唯一一位趴桌子的脑袋道“既然如此,那我推荐南图同学当班长。”
南图同学闻言险些睡掉脑袋。
自“拖堂事件”后,他可谓一炮而红,事迹扯着风筝越飞越高;沾了墨水越描越黑。其实这事也不算什么“好汉”,不过是南图饿狼附体,张士岐非要蓄意拖堂,破题讲了一遍又一遍,他只是为了拯救他的肚子。
非是南图存心打断,外面声浪滔天,张士岐聋得彻底,原来他才是聋的传人,功力至深,恐早遁入空门。有道是:“拖堂的脑子都有问题。”
旁的人敢怒不敢言,南图饿得眼冒金星,受不了举手道“老师,您耳朵离家出走了吗?”
此言一出,成功挽救千千万万个劳苦大众,可从那之后,他也被瞄了靶心,犹如张士岐心头钉,肉中刺,恨不得将他扔进绞肉机里绞死。
如今,整个班跟复读机一样高呼他的大名,极力将他往官道上推。呼声愈大,信徒愈多,全然将他是烂泥一事抛之脑后,眼里只有想反张士岐的决心。
李否看热闹不嫌事大道“我投十票!”
人群一静,衬得他像反派。李否一愣,又默默把手放下,惊觉脊背一凉。
南图尚来不及算账,便听叶英掷地有声道“好!A班班长南图!全票通过!鼓掌!”
掌声雷鸣,空留南狗懵逼:???不儿?哪就通过了?
我还没通过呢!
叶英定是对他有些许意见,逮来A班便罢,瞧见他举手,直接认定他要投票,笑眯眯道“你要投谁呀?也投谢天吗?”
我投个der!!
南图狂甩头衔道“老师!我认为我没有当班长的能力!所以我决定弃权!把这个位置让给其他更有能力、有理想、有抱负的贤者!您就依了我吧!”
叶英自然不可能依他:“你怎么没有能力?你有没有能力群众能不知道吗?全票通过啊,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李否同学还单独为你投了十票呢!十票啊南图同学!”
她已经陷入往我境界,呐喊道“这十票就是对你的肯定!别再谦虚了!请你正视自己!你很棒!”
……
捧杀是吧?
南图冷笑一声,真没招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指李否道“好!我当班长可以!那我也投他十票!我推荐他当副班长!”
吓得李否立刻把脑袋扭过来,瞪着他难以置信!
南图鬼扯道“我看他骨根清奇!当副班长定大有可为!”
李否下巴惊掉:你哪看出来的我草?!
叶英登即拍案:“好!李否你当副班长!”
……
……
……
当晚风光上岸的干部都空白透明,只有两个倒霉蛋在互相捅刀。关键李否私底下也打不过南图,所以他倒霉一点。
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其余干部发力之余,一班之长视纪律为废纸,公然带头旷课。
最惨的莫过于江俞,南图五天跑三天,两天睡一天,两人同桌,他恍如孤家寡人,一个人干八份活。
有一日,江俞实在受不了,自己又不是沙师弟,凭什么任劳任怨?于是“唰唰”几笔,给大班长留下一张便利贴。
警告如下:“南图同学,我是你的同桌,在此严肃提醒你,如果你下午再旷课,我将把你抽烟翻墙的事情告诉老师,望知悉!!!——江俞。”
字体粗细有力,穿透薄薄纸张,南图觉得字迹眼熟极了,读了两遍才瞧出是柳体。
当真是久违了。
屋外口哨震天,他挪眼,看见黑板上写着体育课。
也是柳体。
这样的柳体,满课桌都是,江俞的便利贴真多,字写得也是真好看。
他想,这柳体大概缠上他了。
操场。
体育老师翻开蓝夹子点名,点到南图时,江俞道“他上厕所去了,马上就回。”
李否不敢苟同:“南哥怎么可能会来。”
郭天明接话茬:“就是。他要是来了,李子三天不打篮球。”
李否到“凭什么?”
郭天明道“反正赌不赌吧?”
李否难得正经:“文明社会禁止赌博。”
郭天明一怔:“……怂就是怂。”
李否炸毛:“你才怂!”
郭天明:“那就赌。”
李否:“赌就赌!”
江俞:“你的原则呢?”
李否:“没有的东西你提它干嘛?”
吵嚷间,谁也没留意到操场栏杆外翻进一人。仙人有云: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瞧他熟练程度,可想而知平日练习有多刻苦。
江俞身后袭来一阵风,侧目忽觉身旁多了一人。南图彷如从跑道里钻出来般站在队伍后喊:“报告!”
李否回头大惊失色:他怎么来了?!
体育老师:“叫什么?”
“南图。”
体育老师划名:“迟到了知道吗?”随后头一仰“刚才大家跑过了,你自己去跑五圈。”
南图麻溜压跑道。
天气小春日和,难得不骄不躁,他跑完步后归队,揉了揉左侧肩膀。
体育老师背靠太阳负手而站:“今天天气好,我们来练习篮球的运球技巧,班长和体委去领一下器材。”
郭天明凑到李否耳边吹气:“打篮球咯~某人可得信守承诺噢~”
李否怒火中烧踹他一脚。
南图走在前,一溜烟没影,郭天明赶忙追上,他与南图交际不深,便隔着一段距离细细打量。
此人又高又瘦,脸没巴掌大,凑近一看,猜他天生骨架小,脸颊是有肉的瘦感,能将骨架小的人喂成这样真是不易。眼再一转,望见他敛眸低垂,睫毛稍长,阳光一照,竟似蝶翼轻颤,如梦如幻。弯下腰签名时,露出一双手,五指白净纤长,指甲红润平整,便知寻常如何富养。不过他这般瘦,到底是怎么把李否揍成那样的?
正怀疑着,忽见南图单手拎起两大袋篮球往门口走,打远这么一瞅,两大袋篮球完美掩住他的身影,仿佛袋子成精般虚浮在地上前行。
郭天明终于相信,李子那一身伤,确实出自他手。
一共就两袋篮球,南图全拿走了,他又得追回去。
体育老师已经分发篮球,郭天明抓起一个,听老师道“投篮是讲究技巧的,首先同学们需要找到适合自己的投篮姿势。一般标准姿势是持球时右手为主,左手为辅,右手手掌托好球,五指自然分开。”
“投篮时身子摆正,不要耸肩,双脚自然落地,保持与肩同宽。来,老师给你们投一个。”语罢,体育老师双手一抛,投了一个漂亮的三分球。
A班起哄叫好,把体育老师整害羞了,摆摆手道“接下来两两分组,开始练习吧。”
人群闹开,江俞没兴致,兀自上三楼,站在栏杆边发呆。此楼是艺术班级上课用的,提名:明月书院,平时没什么人,楼梯走廊的墙壁上挂满了往届艺术生的作品。
楼下有棵树,其实不止一棵,只是他刚好看见那一棵,树上开满桂花,树下坐着一人,那人倚着树干小憩。花落了,顺着他的胸膛坠入,安安稳稳卡在掌心里。
南图睁眼,看见一小撮聚集抱团的嫩黄花朵,稍微一动,倒惊扰了它,原是抱着的,此刻抖落着散开了。几瓣花瓣溜滑滑梯似的,从他的手掌里,滑到布满褶皱的校服上。
十月末,桂花又开了一次,比上次浓郁;比上次盛大。下次之后,散开的花瓣会再次重聚。
南图抬眼,冷不丁碰上江俞投来的视线。
对方一惊,显然始料未及,匆忙错开目光,偏过脸望向一边激战的篮球比赛,李否声嘶力竭道“打得什么垃圾?!给老子上!全军出击!”
片刻再瞟过去时,正好瞟见南图起身往书院走。
江俞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大楼门口。
楼梯间传来脚步声,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却像踩着神经来的。短短三层楼,很快就会走完,江俞应该往五楼跑的。他换了几百种假装自然的姿势,最后还是决定单手撑在栏杆上,手掌挡住大半张脸。
脚步声停在几步之外,南图伸手掏口袋,翻出一张折叠整齐的便利贴。贴纸空白篮框,头顶印着北京大学的校徽。
南图走到江俞右边,便利贴夹在食指跟中指的缝隙处,背靠柱子微笑道“江俞同学,这是我的回信。”
江俞本欲抬手抽走,顿了顿改朝他摊开手心,南图抓上他的手,将便利贴塞进温热的掌心里。
江俞浑身一僵,一动不敢动。
南图松开手道“不过,我想你误会了,告我翻墙可以,但我并不抽烟。”
江俞定定注视他,心道:不抽烟哪儿来那么大烟味?他晓得南图风评不佳,尤其近日来屡次触犯校规校纪。开学时日不长,已经荣登处分榜榜首,且热度高居不下。话说先前榜首便是他,再次屠榜也没什么可稀奇。若论起霸榜时间,倒是与荣誉榜上的自己不相上下。
江俞觉得抽便抽了,撒谎比大方承认更恶劣,故语重心长道“南图,每个人都有叛逆期,做错事不可怕,死不认账才是真的无可救药。”
他太过认真,南图十分不解,缓缓亮起问号:“?”
我翻个墙就无可救药了?
江俞认真道“你有烦心事可以跟我说,有不懂的题也可以问我,朋友总比尼古丁要好。”
……他在说什么?
南图词措道“额?你可能真的误会了。”
江俞扫“误会?那你身上为什么会有烟味?”
说起这个,南图犹豫半响,坦白道“我翻墙出去上网,网吧里有人抽烟,粘上了。”
江俞小吃一惊:“你还去网吧?!”
去网吧怎么了?大惊小怪,南图偷摸腹诽,生怕他金口一开,又要超度自己,早知道不坦白了。
岂料,江俞并没有超度他,而是担忧道“网吧都不安全,万一有人打架误伤你怎么办?”
南图懵了,听他道“你想上网的话,放学可以来我家。我家安全,而且管饭,还可以帮你复习。”
老实讲他们才认识多久?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吧?南图惯性保持警惕,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江俞道“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南图怔愣。
江俞笑眯眯:“不是吗?”
南图不敢妄下定义,毕竟和学霸做朋友一事,对他来说,一直都是一件需要谨慎谨慎再谨慎的事。
不过,有一件事倒是猜对了。
他就说这柳体缠上来了。
感谢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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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望知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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