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吓了一跳，为何突然这么问？难道是露馅了？糟了，是语气吗？看来要更冷漠一点。
她想起贵主说的这头冠叮里哐啷，吊坠子也长，于是故意晃动出清脆的声音，手掀起一点帘子露出坠子，压低声音：
“没有，怎么了？”
沈卿止看着车内露出一点的凤冠吊坠，又看向对方没有涂凤仙花的手指，心中已然明白。
“是我多言了，最近天凉，关心县主身体。”他说完，不顾车内人回答，径直离开。
官员摸不着头脑，想这沈卿止该是关心未婚妻，也跟着离开。
这右相走路的速度怎么比之前慢多了。
官员先行离开，而沈卿止却让马车架到能看到县主马车的一处。
过了许久，一抹绿色的身影出现，沈卿止视线一直追寻那抹身影蹦蹦跳跳上车。
双眸极其柔和，嘴角含笑。
还是那样不顾礼法。
她的马车驶走。
“贵主，您吓死我了！刚刚有官员前来请安！”
“哎呀，请个安而已。”
“贵主，您怎么吃酱鸭了？身上都是酱鸭味！”
“味道很大吗！哎呀…待会席上人多，不会有人在意的。”
楚烁灵戴回头冠，叮铃的声音十分清脆。
她朝林听甜甜一笑：“酱鸭特别好吃，林听，我想弦序了，之前都是他买给我的，弦序也在席上吧？”
林听看着眼前一笑百媚的贵主，知道自己小主的心意，心里不由替主子泛起苦涩：“宴请百官，裴大人会在席上的。”
“嗯。”楚烁灵得到答案，眼中闪过思绪，掀起帘子看向外面。
从街道又入皇宫了。她又是那个永安县主。
楚烁灵到时仪态端庄，除了身上的酱鸭味以外。
上前先向天子行礼，皇帝笑道：“永安县主行过及?后确是长大了，朕看了你写词青玉案，有才女之能，想必婚后能写出更好的诗来。”
席下，裴弦序看向行礼的身影，多日不见，她还是那样活泼。皇帝这句话明显在点他，他轻笑，只是笑得苦涩，看向在他身侧的沈卿止。好在，如今的右相也是他的人。
裴弦序不知道，沈卿止也是一直看着楚烁灵，看似对身侧敬酒的官员每位对话有来有回，但视线总是落到前方的女孩身上。
青玉案的词皇帝舅舅怎么看到？她疑惑，都是废稿，怎会流传出去？提到婚字，她被头冠重得头晕的脑袋更是想吐，但还是笑着回道：“等写好新的烁灵第一个拿给舅舅看。”
楚璇都不敢称自己哥哥为皇兄，但楚烁灵从小这样惯了，皇上笑，也不恼，以及?之名又赠不少东西。
楚烁灵谢恩，走到楚璇和父亲旁坐下，楚璇闻到了酱鸭味，瞪她，她瞪回去。
开席后，舞女跳起霓裳羽衣舞，丝竹悦耳。楚烁灵坐得身子发麻，刚吃完酱鸭，对面前上的美食也吃了点就饱了，万分无聊。
她的位置是皇帝旁边，下面的官员很多，她看到了裴弦序，和他也对了视，想打招呼，但身侧母亲的目光快把她瞪出火星子来，她只好轻笑，裴弦序也笑，他从不喝酒，而是以水代酒，饮下。
楚烁灵还是第一次见他穿朝服，公子如玉。
“学生敬尚书令一杯。”突然，身侧被官员包围的沈卿止对他恭敬举杯。
裴弦序柔和一笑，碰杯。
楚烁灵问身侧林听：“沈卿止是哪个？”
林听低声回话：“贵主，裴大人旁边的就是。”
楚烁灵看向裴弦序身侧，左侧都是人围着，看不到坐的人什么样，右侧……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
她差点把喝下去的水吐出来，也是，一路考到状元，再当右相，也很少人跟裴弦序一样少年有成！光考到状元就费了几十年吧。这也……太老了，太老了！她真的欲哭无泪。这下不用等他休她，恐怕自己就先没了……够了，自己的人生真是……悲惨。
她索性无聊摆动茶杯，身前传来禁步清脆的叮铃声。
“永安县主，妆安。”来人声音似清泉流过，很柔和，但比裴弦序的声音冷。
她抬头，面前人高挑如玉的修长身材，淡蓝色的朝服，绣着一只仰头高飞的鹤，墨色的长发落在身后，头上束着高山冠。
长相俊美，玉润冰清，风姿特秀。
即使楚烁灵从小见惯裴弦序的俊颜，但看到这张脸还是愣了愣。
他的眉眼比裴弦序更锐利，轮廓更骨感。
他看在眼里，笑意更甚，声音似带了钩子，缓缓道：“永安…县主？”
“右相。”身后楚璇起了身。
楚烁灵本来在对方调笑的眼中失了神，听到母亲的称呼，反应过来。
沈卿止向楚璇行了礼。
楚璇笑道：“起身叙话罢，见右相身姿，如玉山照耀。”
沈卿止失笑：“长公主谬赞，臣当之不起。”
他看向楚烁灵，却见她倾城的脸上，眉眼冷漠，垂眸并不看他。
楚璇跟沈卿止说了结婚后的体己话，
楚烁灵没兴趣再听。
是不是老头不重要，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楚璇跟沈卿止笑谈间疯狂瞪着楚烁灵暗示她起身聊天，但楚烁灵撑着头无聊喝茶。
“永安县主很喜欢碧螺春罢，碧绿清澈，有花果香，回甘如仙子下凡，正如县主姿容。”沈卿止看着她，眼神似要把楚烁灵融化般。
他这样高调前来，不少人都看过来，此话一出，她更是发现舅舅也看来了，她立马端正姿态，起身，对沈卿止行礼。
但对他的夸赞，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她觉得沈卿止太冠冕堂皇，这人想踩着她的家世往上走太明显：“挺好喝，甜甜的。”她干干答到。
这对她简直是酷刑。
后面沈卿止也说了不少话，她都干干回答，没想到他话这么多，她拼尽全力才忍住烦躁。
“最近天热，县主一定要注意防暑。”
“人就是要多晒太阳。”
“我家中有几幅珍藏字画，汴京极具盛头的名士所作，县主既喜欢题词，对字画也感兴趣吗？若喜欢，待会我便送往府上。”
“能吃吗？我喜欢吃的。”
“县主喜欢什么吃食？亦行都愿寻来。”
“异星？天降异星的异星吗？”
“并不，臣不敢跟星辰作比，是亦然的亦，行礼的行。”
“不能吃啊。”
沈卿止如水的眸子都是她，却见楚烁灵只给他侧脸，并未有笑意，也未看他，透露出淡淡的冷漠，不耐烦还有蔑视。
衣着和头冠如此浓墨重彩，在楚烁灵身上，只忖得她面容清贵。
他还是笑着，仿佛跟她说话就让他心情极好，仿佛看不出她的心情。
只要你看我就好，多看看我吧，当你高傲的眼神愿意落在我身上时，你眼里也有我时，我，沈卿止，就很满足。
“好了。”最后还是皇帝开口：“沈爱卿，还未成婚，怎的已然跟县主如胶似漆，回去罢。”
沈卿止朝皇帝行礼，又看向楚烁灵，念念不舍地离去。
楚烁灵真的要感谢舅舅，她看向裴弦序，他和其他臣子相谈甚欢，笑得轻松，她看着他这样，也笑了，但透出心疼。
裴弦序应当很难受罢？还好，还有臣子和他聊天以示亲近。
即使在这么多人的宴席中，他依然如谪仙般，和其他人格格不入。
行舟……你就是太走自己的道，在汹涌的官场，也只想乘一叶扁舟一条路到底。
宴席已然过半，皇帝饭毕，身侧杨公公以金盆奉巾而近，用拭巾仔细清理，结束后撤下。
他扫视下面众臣子席间互相沟通样，尤其在左相和右相身侧的人停留。
“咳咳。”他轻咳。
所有官员都回到自己位置上。
“钦天监可选定吉日？”他提问。
一官员起身走到中间跪下：“禀陛下，据楚历，十二日后，有天德、月喜两吉星相照，实乃大喜，六日后虽有三合，但只有一星，故钦天监选定两星之时。”
皇帝龙颜大悦：“那就十二日后，两星相照，好！”
“真是天作之合。”
皇帝感慨，留下一句评价，偌大的外廷宴，百官云集，统一贺喜。
一史官挥笔记录，楚烁灵的名字，为沈卿止正妻。
宴席结束，人群纷纷散去，楚烁灵看着那抹显眼的白色的身影。
你我之间，再见不是从前的关系了。
连对话的资格，也没有罢。
她跟楚璇走出太和殿，父亲跟同僚还有另外的宴席。
路上，楚璇果然说到她的酱鸭味，她撇嘴，左耳进右耳出。
她想起词的事，可看着楚璇又把她从头到脚数落一番的姿态，最终没问出口，但答案呼之欲出。
你就看了一眼的废纸，竟记住了还传阅给舅舅吗？可你明明随意一瞥，看完十分嫌弃。
……啊，也有可能雇人写了一份我本人都不知道的，告知舅舅用来充你的面子，一个传闻中写词好的女儿。
她垂眸，还是这种做法更贴近楚璇。
“我跟你说话你到底有没有听？”
楚璇看着走在前面装听不见的楚烁灵，凤冠一晃一晃，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却见她突然停下，转头道：“婚前，我总能出去罢？”
楚璇想说可以，但要是她和裴弦序见面怎么办？这丫头惯常做事不顾后果。
于是她冷漠道：“婚前你还有许多事要做，量身裁衣，纳彩，纳征，以及当天的梳妆。婚后，你还要回门，更别提中间……”
“好了，好了，总之，我不能出门。你也巴不得早点送我走！”楚烁灵听的头大，更是烦上加烦。
她打断楚璇的话，小跑着上了轿，林听连忙追上去。
其实直到钦天监选定吉日，她都没有结婚的实感。
楚璇说出时，她猛然意识到，她真的要离开生活这么多年的府邸，离开楚璇，去素不相识的沈卿止身边，成为妻子。
她看着眼前的虚空，手抓紧了衣裙。
林听看着她这状态，害怕得一直问她怎么了。
前所未有的慌张。十二日后，她真的是一个陌生人的妻子了。
为这个人生儿育女，然后也困在他的府里一辈子吗？她不擅长做针线活，也极讨厌做。
她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依靠。她自己也还是个孩子，怎么就成为妻子了？
不行，她一定得让沈卿止讨厌她，讨厌到休了，她不管被休后名声如何，她也不想再嫁，回府里自由自在一辈子就好……
旧宴结束，各种势力继续涌动。
而她所害怕的人，此时正在新的宴席上。
“婚后，就有了长公主和京大人的助力，这一步棋，亦行兄，下得不错。”
被恭维的人，神色如常，并无欢喜，漂亮的眼眸思索着眼前棋盘的局势。开口，清泉般的声音却问：
“你身上为何有酱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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