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璇这话一出,楚烁灵看着她严肃的神情,感到山雨欲来的心慌。
宫里的杨公公来到门口,楚璇、楚烁灵、周围所有仆从纷纷跪下。
仆从们都是垂头而跪,恨不得将头低到跟地面齐平。楚璇直立着半身,看着杨公公手中的圣旨,神色平静。
楚烁灵则在跪下后上下看了看杨公公,目光落在圣旨上,又转向身侧的母亲。
“永安县主。”杨公公看着她不认真的眼神,尖细的嗓子喊出她的封号全称以警告对圣旨的尊重。
楚烁灵颤了颤眼,目光回正,看着眼前宦官红色下摆若隐若现的蟒纹。
“咳咳。”杨公公清了清嗓子,展开亮黄色的圣旨,和声音一样尖锐的细眼看着圣旨,一字一句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长公主楚璇之女,永安县主楚烁灵,德蕴兰香,浑金璞玉,正值及?,当嫁之年。右相沈卿止,连中三元,独占鳖头,他日卧龙终得雨,今朝放鹤且冲天。二人堪为良配,朕特赐婚,着礼部精心筹备,钦天监选定吉日,普天同庆,钦此。」
宦官念完后,合上圣旨,俯视着眼前的永安县主,等待接旨。
而楚烁灵早在他说出“沈卿止”的一瞬间,瞳孔瞪大,全身止不住发抖,分不清是气的还是冷的,或是对命运被掌控的无力。
一字一句,如万箭穿心,冲击下,楚烁灵疯狂理解着。
右相,是新右相,为什么偏偏是右相,为什么不是旧右相……
连中三元,独占鳖头,从科考开始一路第一,最后是一甲状元。夏商周到如今,一千多年只有六百多个状元,更别说次次名列第一,是,很厉害,连皇帝舅舅都特意用诗夸赞。
可全文未提对方出生,为何?只能是出生不高。
沈卿止…她默念这个名字,手渐渐收紧。
“永安县主。”
看着楚烁灵低头,长久并未行动,沉默到极致的房间,杨公公又叫了她。
她涂着凤仙花,红如琥珀般漂亮的手抬起,一点点靠近圣旨,她觉得这一瞬间额外漫长,长到她听得到自己一下一下的心跳,终于接过,圣旨本身是轻的,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接过圣旨,她觉得好重,垂眸,上面龙纹层层叠叠,丝绸制成的东西,握在手里竟如此硌手。
她的手一直在颤抖。
直到杨公公离开,直到楚璇退下其他人,直到其他人关了门,楚烁灵都低着头,华贵的衣摆如花瓣般散开。
仆人离开关上的门隔绝了早上室外的光线,楚烁灵身上黯淡了几分。
她感到面前又有阴影落下,是楚璇。
她并未抬头,只是沉默表达着愤怒。
这份愤怒,也只能沉默。
“马上成婚了,不要再闹小孩子脾气。”沉默僵持了良久,还是楚璇开了口。
她置若罔闻。
楚璇看着她半晌。
最后移开视线:“后日戌时设外廷宴,普天同庆你的喜事,今明两天好生准备。”
楚璇又等了会儿,楚烁灵依然一言不发,她惯常对待县主严肃的面孔维持不住,透露出看女儿的悲伤,缓缓走到门口。
“沈卿止……”
在楚璇背后,楚烁灵幽幽开口。
“是作人出生罢?”
楚璇并未回头,只是停了开门的动作。
“您说,给我好的未来……这就是吗?”
“住嘴,他是当朝右相,一甲状元,这是国之栋梁,前途不可限量。”
楚璇的声音依旧坚决,言辞依然严厉,推门而去。
可她背对着楚烁灵的脸色却并非似言辞坚硬,她挺直着脊梁,踏过荷花长廊。
皇兄,你从小看着烁灵长大,给这孩子册封县主,我以为你念手足之情,却是故意抛到高处,将她作为棋子稳固你的朝野。
皇室出身,竟嫁给这种出生的人……我的烁灵。
这位尊贵的长公主,在无人的地方落下了泪。
宣读圣旨后,坊间不知为何,都传楚烁灵为裴弦序而不想嫁,闹得府里鸡犬不宁。
许是楚烁灵裴弦序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奉旨成婚,才是人们更渴求的美好故事。
皇宫灯火通明,来往官员身着朝服,威仪严整,纷纷贺喜,送给长公主府的贺礼堆了一辆又一辆马车。
楚烁灵身着翠绿锦缎罗裙下车,发上除了各种饰品,还有皇太后特赐花树钿钗冠。
她每一步林听都小心扶着,楚烁灵简直被重得头晕晕乎乎,叮里哐啷感觉马上要掉了。
楚璇不在,作为贺宴的主家,早到皇宫入席坐了,久违的,这场宴父亲也在。
“你说沈卿止该是不知道我性格如何罢,你肯定会作为我的陪嫁丫头过去,他要是受不了休了我,你记得提前叫好车送我回府。”
林听扶着她听了直冒冷汗:“贵主,您别折煞奴婢了。”
被仆从催得她早到了一个时辰,楚烁灵当然不乐意直接进去。
被禁在府里这么久,外面的空气太难得了。
母亲不在,仆从就林听,这车停的也偏僻,根本没人注意到县主在这。
她于是站住,往回走。
“贵主?”林听慌张跟着她:“贵主,您这是干什么?”
楚烁灵对车夫道:“送我去京城最繁华的街道,快马加鞭来得及我好好玩上一玩。”
车夫本来不敢,但被楚烁灵一瞪,不得不同意。
“贵主,您不可以这样!长公主要是知道…”林听被吓到。
“只要按时到就好了,神不知鬼不觉,就偷偷溜出去一下下!有什么?还有你,待会你就在轿子里装作我,要是有官员恰好经过,你知道该怎么做。”她不在意的挥手。
“让奴婢假扮贵主!我……况且贵主身边怎么能没有人服侍?”
楚烁灵根本不在意她说什么,硬拉着她上车了。
车里,她不顾林听大叫,把重得很的冠取下。
“哎呀你放心啦我头发又没乱,先给你戴上,有人跟你打招呼你都不需要露脸,掀开点帘子别人一听这噼里啪啦的冠声音,一看这么长的吊坠子就知道是我啦,当然一般人也不敢让你掀帘子,回个话就好。”冠一放到林听头上,她马上安静了,不敢剧烈运动。
“哈哈,你看,很重吧?你不想戴直接取下来哈。”
马车到了目的地,楚烁灵掀开帘子,回头狡黠看着戴冠紧张的林听,眨了眨左眼,说了句“等我回来。”唰地跳下车。
楚烁灵简直要被夜晚京城街道的烟火气洗礼了,各种小贩的吆喝声,饭馆的香味扑面而来。
她开心极了,凭着记忆到了一家酱鸭店。
这家的烤鸭特别好吃,还是裴弦序瞒着楚璇一次一次买给她的。
店主一看面前漂亮的小姑娘说要一份酱鸭,衣着气质不似普通人,尊敬得很:“得勒,小姐稍等!”
寻常皇室要被称小姐,完全是贬低为平民子女,轻则掌嘴仗刑,重则连坐处死。
但楚烁灵毫不在意地坐下,只看着吊在外面揽客的酱鸭,嘴馋的紧。
……毕竟正常皇家子女也不会溜出来偷吃宫外酱鸭。
“老板,来一份。”店主又听一道声音,出来看对方也是一袭价格不菲的素缎长袍,一边应下一边暗想难道自己离荣华富贵不远了,突然来这么多官人小姐。
“小姐,你的好了!”想毕,小二从厨房端出酱鸭,他于是招呼到。
陆游川本等候美食,却听身后小二端到桌后声音变了调:“什——么!您没有钱!这不对吧!小店先付后吃概不赊账!”
他于是转头,却见一貌若天仙的女子眉头紧皱,似是不好意思。
他是谁啊,他是陆游川!最见不得女子受苦。
楚烁灵很尴尬,她这衣服哪有放钱的口袋啊,她生活哪需要自己花钱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有给钱的需要,酱鸭到了才后知后觉。
她身上的簪子倒可以抵钱,但都是御赐,不能给啊。
难道要和酱鸭无缘离开了吗?面前的酱鸭是如此香,这次离开不知要多久才能吃到,那沈卿止虐待她怎么办?
思考间,一声音道:“我帮这位姑娘付。”
她抬头,面前男子风神俊逸,身姿绰约。
而陆游川走近看到她的穿着和腰间禁步,整个人差点石化。
楚烁灵皱眉,这男子长得一副风流样,平白无故请她吃饭,定是心怀不轨:“不必。”
她起身,准备离开。
陆游川连忙把钱给小二,推他离开,又拉着楚烁灵的手让她坐回位置上。
楚烁灵生平第一次被除了裴弦序以外的男子握手,强硬被拉回后抽回手呵斥:“大胆!”
“哎呦我的姑奶奶。”陆游川吓了一跳,连忙看向小二和店主,还好都在厨房忙活,店里也没什么人。
“嘘!我知道你是永安县主!”
楚烁灵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声音过大,不能暴露身份,住了嘴,皱眉,疑惑看着对方。
对方施施然坐下,知道她疑惑什么。
“我呢,叫陆游川,是中郎将,故你这腰间的禁步,我认得。”
楚烁灵一脸不信:“中郎将在这酱鸭店?你逗我吗?你是不是想下毒?”
陆游川也不恼,漫不经心笑道:“你这永安县主不也在酱鸭店?天下事离谱的多了去了。不然我如何认得禁步?”
这点楚烁灵确实反驳不了,这禁步是为了约束她行走规范而戴,之前出门都不行,更别说她要是能出门绝不戴禁步,除了皇上身边的人知道这禁步是御赐,其他人确实也不认得这东西。
“我还是觉得中郎将不该出现在酱鸭店。”楚烁灵认真看着陆游川,太离谱了。
陆游川简直被这小丫头逗得大笑,笑完,压低声音:“人总要吃东西吧,那你这永安县主婚宴惊现酱鸭店,可不也是离谱事。”
楚烁灵无法反驳,她也没兴趣反驳,开始吃起酱鸭。
陆游川的那份也上了,两人一起吃起酱鸭。
“可你不该守在皇上身边吗?你不怕得个玩忽职守的罪?”吃了几口,楚烁灵还是惊奇,腮帮子因为酱鸭鼓起。
“今晚侍从都在外围,人手充足,我作为中郎将出来吃个晚饭不过分罢,宫里的吃食可轮不到我,倒是你,宫中吃食比酱鸭店好多了,怎到这?”陆游川边吃边回,因为酱鸭说话有点口齿不清。
楚烁灵还是难以接受。陆游川也不管她接不接受。
“你请我吃饭是不是想要本县主的人情?或是威胁我?”她放下筷子,盯着面前美美吃酱鸭的陆游川,眉眼冷下来尽显威严。
陆游川听罢,嚼完嘴中酱鸭,碗中一点剩余也没:“我说,我们因为酱鸭相遇,不该是知己吗?怎对我处处提防?”
不过他转了转眸,一笑:“你说得对,是欠我人情,这俸禄可一年比一年难挣,后面我问你要时,你可要知恩图报。”
“有缘再见。”
不等楚烁灵回话,他一笑,起身离开。
车里,林听紧张得很,贵主一去不复返,她一个人戴着冠,也不敢取下,怕弄坏,真是度秒如年。
外面马蹄声响起,不止一只,她听到对话声:
“哎,亦行兄!久仰!刚刚在车中看到你站在外面还不敢认,下来一看,可真是如传闻风度翩翩。”
“久仰。”
“亦行兄,你这字真好,尔等佩服!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不同蛀虫合污,吾辈楷模。”
“谢谢。”
“哎,亦行兄,你往哪去,哎呀,这里还有一辆马车,我看看,哦!永安县主的车!”
林听听着听着人声越来越近,更是提到县主的名讳,大气都不敢出。
“永安县主安好!”
“永安县主,妆安。”
她尽量保持声音不颤抖。
“大人们多礼了,请起。”
那官员一听,忙起身恭维,想着这县主也并非传闻泼辣。
而另一人起身,举止清冷绝尘,眉目如画,鼻若玉峰,薄唇弧度漂亮,身着锦绣华服。
听到对方的声音和语气,他惯常挂在脸上的温润神色没变,眼中却闪过暗色。
官员本准备上车继续赴宴,却见右相不动,他疑惑,自是也不敢动。
“县主可是不舒服?”他启唇,声音如春风般醉人温柔,目光却冷冷看着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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