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才叫了一声,各家的烟囱里就陆续冒出了炊烟。灶房里火光映着徐母布满皱纹的一张脸,她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人,标准的鹅蛋脸,五官匀称,皮肤细腻,只是如今带了苦相,第一眼看上去让人觉得刻薄,不会让人将她与美关联起来了。徐母在灶台边烧着火看着稀饭,里面多削了几个去年收的红薯放进去,一锅饭都变得香甜。徐母盘算着红薯要赶紧吃了,再放下去就都坏了不能吃了。
徐父扛着扁担往院里走,他把两只竹筐在猪槽边放稳,如今不允许私人养猪了,队里的猪一起养在徐家西边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紧挨着河埂,徐父就是专门养猪的技术员。他穿着已经洗得泛白的绿军装,上面始终别着一个主席头像的胸章。
堂屋的供桌上主席半身的石膏像就摆在那里,一家人围着一张小桌子吃饭,粗瓷碗里的咸菜透着油星,徐母今天早上又用猪油炒了一遍。徐父喝着稀饭盘算着今天的活计,说要去河湾地耕田,顺带捡些枯枝回来修猪圈。
花妞儿梳着两根羊角辫,一边用了头花,是去年供销社凭票换的,已经破得不像样子了,另一边只用了黄色的毛线绑上,她坐在父母身边捧着小碗自己用勺子吃着早饭。徐甜甜的房里传来动静,是她在翻找衣服,天越来越热了,冬衣渐渐收起来了,她正在将柜子里的薄一点儿的衣服找出来。
“犁田够不够人手?”徐永恒开口问道。
“这不着急,反正牛要排队用,你别过问家里了,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徐父回道。他不敢多过问这个二儿子的事,一是觉得亏欠他,再一个是因为他确实给家里带来了好处,让一家人能够松下来喘口气。二儿子在外面做什么他能猜到但并不清楚,他年纪大了,加上腿上常年的疼痛折磨,早已经不像年轻时什么都想管,什么都想争了。
饭桌旁徐大嫂安排着女儿:“你今天在家里跟着小姑姑,别到处乱跑知道吗?水塘边、河边不能去,就跟着大人知不知道?”
花妞儿乖乖点头,她是一个尤其文静的小姑娘。
徐家人吃过饭都出去了,于天凝在她自己屋里找衣服,因为运输和局势问题她家里那些满柜子的洋装都没有带过来,只带来了一些非常简洁朴素的衣服,她挑来挑去不想穿,全是灰扑扑的没个样子。
“算了,不挑了。”她合上箱子穿戴好,柔顺的长发随便挽起来,去厨房打水洗漱。经过院子看到花妞儿正蹲在树下不知道干什么呢,花妞儿见了她,立刻站起来跑到她身边望着她。
她盛了饭端去堂屋里,她走到哪儿,花妞儿就跟着她到哪儿。
于天凝看着她眼巴巴的样子有些好笑:“做什么呢?你今天怎么没跟你妈他们一起出去?你吃饭没有?要不要吃饭?”
花妞儿摇摇头表示不吃,张嘴望着于天凝说着:“好看。”
于天凝笑起来:“你这小丫头还知道好不好看呢?你可太有眼光了。”
花妞儿也笑了,伸手要抱,于天凝把她抱着坐在自己的腿上,小丫头脸蛋红扑扑的,不哭也不闹,见着人就抿嘴笑笑,真是讨喜极了。
于天凝单手抱着她,用另一只手吃饭,突然感到花妞儿的小手在摸她的头发,一看原来是在摸她扎头发的头花,花妞儿直勾勾地望着,她这才明白原来是喜欢这个。
“你这小鬼,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好看。”
花妞儿果然点头,说着:“好看。”小手又拂了拂。
“你想不想要?”
“嗯。”她点头。
“那你说我好不好看?”
花妞儿望着她也说好看,最好看。
“好,给你戴上。”说着把那个头花戴到花妞儿头上去了。
花妞儿立刻跳下她的腿,跑回屋里去了,不一会儿拿了一把镜子过来,原来是要照镜子臭美。
于天凝逗她:“哎呀,美死了,花妞儿怎么那么漂亮啊?怎么那么好看呐?”非要把孩子逗得张开嘴哈哈大笑。
吃过饭于天凝跟花妞儿分享了零食,收拾好厨房后背上竹篓要出去了,问花妞儿要不要一起去。
小丫头摇摇头,说:“跟姑姑。”用手指了指徐甜甜的房间。
原来徐甜甜也在家吗?到了她房间一看,徐甜甜正躺在床上呢,被她叫醒了又发脾气:“干什么呀?只能你自己睡懒觉,别人睡一下就不行是吗?”
“我要出去了,你看着点花妞儿。”
又转头嘱咐花妞儿:“那你跟着姑姑,不许自己跑出去知道吗?”见她点头于天凝走出去把大门关上了。
徐甜甜让花妞儿脱鞋上床跟她一起睡一会儿:“快点上来,姑姑休息休息就要起来洗衣服做饭了,你可别耽误姑姑的时间,我可不像你二婶婶,天天正事不干,连衣服都让自己男人去洗,怎么好意思的?”
她转头一看看到了花妞儿戴在头上的头花,这不是自己一直想找二嫂要的吗?可她偏偏就是不给。
花妞儿见姑姑望着她头上,挺了挺小胸脯,自得极了。徐甜甜望着更气了。
她伸手还没碰上去,花妞儿就抬手护着,嘴里连忙喊着:“我的。”
“我就看看,又不要你的,姑姑还能抢你的吗?跟你妈一样,真是个小抠门。”
花妞儿闹着要下床不给姑姑看,却还是被姑姑一把抓住,她使劲儿晃着两只小脚摆啊摆的终究是没能逃脱。接着就传出来一声尖利的哭嚎,年轻女子无奈的声音随后传出:“好了好了,还你还你,真是怕了你了。小不点点儿的怎么这么有劲儿呢,人小心也小,以后你别想来找姑姑跟你玩了。”
晚上于天凝在房间里等着吃饭,徐大嫂突然来敲门:“她二婶儿,今天真是麻烦你了,她小丫头片子的,你又给她头花又给她零食的,她都高兴坏了。”说着递上来一包东西:“这是去年在山里捡的板栗,窖在沙里还剩下这些,吃着甜呢,你尝尝好不好吃,城里不一定有,就吃个新鲜。你要是愿意吃,咱家今年再去山上多捡点。”
于天凝接过来问道:“山上的东西可以去捡吗?”
“山上的野东西,大家都会去弄一些回来的,只要别太过分,没人会说的。”
“那太好了,我一直想进山看看呢,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看看。”
“好好好,说好了,到时候我喊你。”徐大嫂热情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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