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室友电话时陈博正飘飘然走在闪闪烁烁的街灯中。
演出顺利进行,他们的歌也比预想更受欢迎,退场后还被粉丝堵着要了签名,看来纯真事故确实提高了乐队知名度,总之,一切都超出预期,今夜是绚烂的,未来是光明的。
向他索要VIP票的室友问能不能带表妹来排练室参观,你们发第一张专她就在追了,就喜欢你,还带了专辑来,对方这么说,陈博晕乎乎应了。
他的队友们又被穿高中制服的女孩围住,在手机跟几人打了招呼,陈博先行走进排练室,在专辑内封签字,听女生讲追团心路历程,室友打趣,“她们学校单休,只有周日下午有假,不惜翘课也要看你呢。”
林沐手忙脚乱反驳,“才不是!今天下午开家长会,晚上放假!”
陈博笑笑,“哪个学校的?”
“宜大附中。”
记号笔忽地停滞,脚踩楼梯的嘎吱声传上来。
林沐好奇,“是其他人回来了吗,我还想见见你们的新吉他手。”
入队前徐与舟就明确说过不想让学校的人知道他玩乐队。
不给理由,硬提要求。
他答应了。
陈博不动声色,“想去楼上转转吗?带你参观一下我们的秘密基地。”
从厕所出来,林沐跟她表哥不见了,排练室的门开着。
房间不算大,沙发搭着几件T恤,圆桌上的外卖盒吃了一半,各种音箱设备的接线在地上绕绕曲曲,灰色窗帘紧束,路灯从缝隙倾洒,在三角钢琴烧出一小团金色薄雾,又折射到墙壁的骷髅头海报上。
室内不通风,冷却的饭菜味弥漫,沈岸萤给林沐发消息问她去哪了,刚推开窗玻璃,一帘之外,两道男声大咧咧闯入。
辛宇半掩着门,“人家那是喜欢你。”
那位长辫吉他手摘下吉他边脱夹克,面容掩在口罩下,调子冷得掉渣,“所以就能扯我口罩?”
帮粉丝签名时有胆大的小姑娘见这位吉他手很好说话,笑嘻嘻踮脚要摘,被他冷漠拨开手,吓得连连道歉,都要哭了。
“确实是她不对,但你不能温柔点吗?咱们好不容易有的粉丝,”辛宇愤愤,“那你说说为什么不能露脸。”
他不说话,自顾自把饭盒收了扔垃圾桶。
“什么都不说有意思么?”辛宇往沙发一坐,有点促膝长谈的意思,“之前你女朋友那事是我不对,我道歉,你别跟我一般见识。但咱们好歹是队友,有什么事不能敞开了说。”
女朋友?
...等下。
沈岸萤心里掀起惊涛骇浪,难掩震惊,目光牢牢咬着这位言谈举止与班长截然相反的吉他手。
“行,你先说吧。”吉他手摘掉口罩。
几小时前沈岸萤在讲台见过这张脸,他作为优秀班干部和学生代表当着全体家长的面上台发言,一身妥帖校服,像一株无经修剪便茁壮成材的挺拔树苗。
而现在,树苗化作荆棘藤蔓,伸展尖锐的刺。
徐与舟居高临下杵着,唇角稍扬,略带讽刺道,“你一直有话对我说,是吧?”
辛宇沉默。
从一开始他就反对带高中生入伙。即使他成年了,即使他技术好。
又不是过家家,到时候他爸妈找上门怎么交代?
他早就打听过了,徐与舟在学校风评很好,但对他们很不客气。
从一开始他就很傲慢。
“对,不是什么好话,你能看出来我就不说了,”辛宇性子直,坐着气势矮一截,他也猛地站起来,“我们几个都大四了,也没想着考研考公,大家都没给自己留后路,就想拼一把,你怎么想的?”
意思是随便玩玩就滚蛋。
徐与舟冷声反问,“你也是吗?”
辛宇:“...什么?”
“一周只来一次,一次排一小时,然后打半小时哭半小时,你这是留了后路还是没留,我看不懂。”
最深的伤口被人血淋淋割开,辛宇当即爆发了,向前一步揪他领口,“你这种富二代懂什么?!不想露脸就不露,几万块的吉他想买就买,练习练到一半接个电话说走就走,你根本就看不起我们吧?你知道我过来一趟多难吗...我为了搞这破演出还跟我爷爷吵架,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别烦我了...你到底懂什么啊?不想组就走啊!谁想你来了?!”
辛宇体格壮,力气大,徐与舟任由他钳着,也没使劲,连拖带拽,后背砰地撞上钢琴角,脚底勾线,音箱也翻了几个。
门没关紧,三楼的陈博正带着粉丝检阅公共厨房,闻声一惊,赶紧说,“我们还有事,就到这吧,我送你下去。”
林沐看出主唱心不在此,也不愿她打探,“好啊,我跟我朋友说声。”
陈博:“你朋友?”
“嗯,”林沐停顿道,“她刚去上厕所了,现在在排练室等我们呢。”
室内。
辛宇松开手,暗骂一声去扶音箱,徐与舟抚平领口折皱,眉目冷着,看向被风吹得隐隐作响的窗帘,若有所思。
他是最后一个离开排练室的。
他记得当时关窗了啊。
掀开窗帘的同时,门开了,陈博侧身钻入把门关上,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瞧见窗帘下的女鞋,“同学,出来吧,你可以——”
走了。
这俩字没说完,沈岸萤从帘子后,探出脑袋。
*
一分钟后,沈岸莹从排练室出来,镇定自若,“你先回去吧。”
林沐不解,“你不走吗?你们在里面干什么啊,刚才敲门都不应。”
“不小心撞到设备了…我跟我妈一起回去,她正好路过,说来接我。”
“行吧,小心点啊,有些设备死贵的,赔不起。”林沐被拿到to签的喜悦糊脑,无暇顾及其他,“那我跟我哥先走了?你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嗯嗯,拜拜,哥哥拜拜。”
回到排练室,陈博正跟徐与舟解释前因后果,徐与舟面无表情,一眼都没看她,辛宇撑着膝盖揉脸,时不时偷瞄两人,而赵显...
赵显破门而入,手拎烧烤外卖,“宇狗你点东西能不能别老输成旧号——”
“码。”
他四下扫了圈,锁定辛宇和徐与舟,“怎么了?打架了?”
被粉丝围住那会儿这俩就暗流涌动,一触即发。
“如果你们想换人,商量好,我没意见,”徐与舟开口,另几个都被他的强硬态度惊到,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也轮不到他们反应了,因为徐与舟说完就走到沈岸萤面前,“你跟我聊聊。”
陈博和辛宇意正要张嘴,被徐与舟很不客气地打断,“麻烦出去一下,十分钟就行。”
那扇窗户还是没能关上。
事到如今,沈岸萤终于知晓断崖式分手背后的真相。
背着家人搞乐队却被她发现了...那为什么还要提复合?
现在要聊什么,要分手吗?那正好,懒得她主动提了。
这么想着,沈岸萤回神,却见徐与舟站在窗边,从兜里勾出一支烟,夹在指间,手掌拢着火焰挡风,一明一灭,猩红火光在他纷飞的发尾跳动。
窗帘开着,那张脸浮在玻璃倒映的招牌灯之上,光晕越艳俗,朦胧,他的脸越冷峻而清晰。
他抽烟很老练,绝不是新手。
沈岸萤心惊肉跳,像误入平行世界怕被吸纳吞噬,竟莫名生出惧意,警惕屏息。
徐与舟看出她的恐惧,招手,“过来。”沈岸萤不去,“你怎么抽烟?十八岁以下禁止——”
“很遗憾,我满十八了,”徐与舟不满,又吸了一口,碾灭烟头,“过来,我不说第二遍。”
他在发号施令,像个心安理得的国王。徐与舟怎么会这样?
沈岸萤提心吊胆走过去,背靠钢琴,与他隔着一小段距离,“你怎么了,心情很不好吗?”
她斟酌再斟酌,“你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我——”
琴音庞杂,轰然下坠。他欺身而上,手撑琴键,把她困在双臂之间。
沈岸萤恍然意识到,原来没合上的不只是窗户,还有琴盖。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他嘶声质问,香烟气息缭绕,沈岸萤冷汗惊起,艰难吐息,“什么意思?”
“你问我?”徐与舟嗤笑,他感觉积攒的愤怒在胸腔灼烧,囫囵嚼碎又咽下,“行。”
他拿出手机打开一段视频。
正是沈岸萤将手伸向辛宇书包的监控视频。
他冷道,“如果全校同学看到这一段会怎么想?”
沈岸莹警铃大作,佯装迷茫,“我没偷啊,班长,还是你帮我找到证据的,你到底怎么了?”
徐与舟:“反正你光明磊落,被人看到也无所谓对吧?”
“......”
他打开班群,点击相册,勾选视频,发送。他发出去了。
“等下!”沈岸萤手忙脚乱夺过手机,飞快撤回,长按键的手指不停地抖,心跳要从喉间吐出来。
短短几秒,汗水顺着后颈直流。
她把视频源文件删了。
徐与舟冷眼旁观,“你觉得我只有这一份吗?”
沈岸萤带着不自觉的哭腔,“班长。”
“你觉得我是班长吗?”他眼带讥诮,柔软舌尖循循善诱,像纠缠的蛇,“你看着我,我是你想象中那个人吗?”
胃里一阵抽搐,沈岸萤呼吸急促,“你不是,班长不是这样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挣扎起身,他分毫不让,手臂使劲,青筋毕露,反摁住她手腕。
沈岸莹整个拢在他的肩膀阴影下,急喘着气,动弹不得。她意识到他成年了,他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
强有力的胸腔和手臂肌肉倾身袭来,带着陌生炽热的危险,侵略感十足。她膝盖挤着他的腿,手臂贴着琴键,胸腔打开,被迫维持着不设防的耻辱姿势,他故意的,这是一种粗俗的羞辱。向来有分寸的人,最懂这意味着什么。冷风顺着衣领穿过,她吓得全身僵硬。
徐与舟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宛若电闪雷鸣,“明明不是你做的,你在怕什么?”
“怕之前偷东西的经历被发现吗?你弟弟丢了东西立刻怀疑你,前科不少吧?还是怕身份暴露被迫转学?”他目光阴恻恻,“像你这么大有来头的人,学校会怎么处置,我实在好奇啊。”
沈岸莹转过三次学。
表面原因无非是偷窃或作弊,对高中生来说已是不小的罪名,性质恶劣。可更深层次的原因却是她的身份。
沈岸莹曾被人贩子拐卖,多年后被寻回,对小家庭来说是幸事,可对其他家庭来说却难以容忍。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被拐卖的小孩子本就位处社会边缘,未经正确引导,道德法治意识薄弱、恶习根深蒂固,特殊人群就该特殊处理,丢到公办高中怎么回事?跟这种人做朋友,带坏自家小孩谁来担待?
沈岸莹回归家庭后曾经接受过电视台的采访,只消露出倪端,身份暴露,出于利益最大化的考量,学校选择安抚多数家长,故事的最后,总以沈岸莹转学为结局。排除异己并不光彩,校方严控舆论,缄默不言。
至于偷窃和作弊的真假,一开始只有沈岸莹在乎,后来她也不在乎了。
陶楚对她失望透顶。
如果视频曝光,或许她真的没法读书了。
“你都知道了。”沈岸莹突然说,知道他的目的,她反而冷静下来,“你在报复我。”
所以他才会突然求复合,突然哭穷,突然什么都想了解,也什么都好奇。
可沈岸萤还是想不通,得知自己被骗,能让一个人性情大变吗?
眼前这个吞云吐雾尖酸刻薄动手动脚的冷血马尾男到底谁啊??
在沈岸萤原本的计划里,她的身份更像一道免死金牌。
班长这么良善的人,得知她跟妹妹相依为命,身世凄惨,又怎么会忍心怪罪鬼迷心窍的她呢?
而现在,亲手粉碎视频假象的人,将刀尖对准了她。
徐与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她突然惊觉自己从没看懂他。
“你怎么发现的?”她干巴巴问。
徐与舟掀起眼皮觑她,“告诉你好让你修正bug继续骗下一个?”
沈岸萤卸掉对抗劲儿,假模假样揉眼睛,“我们好歹有过一段情...你忍心这样对我吗?难道你不会犯错吗?”
徐与舟讥笑,“我看你收礼物还挺忍心的。”
沈岸萤:“我当时真的太伤心了...一开始确实想骗你,但后来真的喜欢上你,你知道的,我根本不想分手...”
徐与舟松开她,“正好,我也没打算分。”
沈岸萤:“?”
徐与舟挑眉,顺势坐到琴凳上,“怎么,难道你专门过来就是要跟我分手的?”
沈岸萤硬着头皮,“没有呀。”
半响,她装不下去了,狠狠瞪着他,“你想要什么?”
徐与舟曲着膝盖,另一条腿懒懒散散横着,手托下颌,闻言抬起头,甜蜜蜜,又笑眯眯说,“给我当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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