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大附中的走读生比住校生少一节晚自习,但从学校赶地铁回家也将近十点半了。
老式住宅区,路灯年久失修,沈岸萤走得不紧不慢,很远就瞄到一楼的感应灯忽然亮了,灯光穿过毫无遮蔽的楼道口,淌在水泥地上。
怕正面撞上陶楚,她一步当三步走,最后挪到楼梯口,却看见邻居趴在自家门口的猫眼前偷窥。
新邻居是上个月来的,独身酒鬼,小区居民常常在各种长条凳和草丛发现他貌似死了,但只是醉了的身影。
这位中年男人目前倒很清醒,膀大腰圆的身材,一坨烂泥似的贴住她家的门,恨不得钻进眼里。
感应灯灭了,沈岸萤单脚一蹬,男人吓得退到一边。
沈岸萤掏出钥匙开门,将他的目光隔绝在外。
然后就落入另一道更为尖刻的视线下。
陶楚交叠着腿,居高临下坐在沙发中央。
刚从酒局出来,她还没来得及卸妆,脸涂得雪白,颧骨高、眉毛细,红唇紧闭,很有女人味的脸,一回家却露出恶魔真面目,“周考成绩单呢?”
沈岸萤认命地掏出来。
一张被裁剪过的小纸条,细长一缕,掐在红色美甲间,两秒后落入垃圾桶,女人声音透着严厉,“今天的作业,给我看看。”
沈岸萤又从包里拿出晚自习没能做完的五张卷子。
陶楚接过去,全是空的。
她头疼得厉害,试卷重重甩到茶几上,“沈岸萤,我千辛万苦给你托关系求姥姥送到实验班,你什么态度?”
沈岸萤:“...我做不出来。”
而且卷子太多了,一天十几二十张的,实验班老师恐怖如斯。
“做不出来不会问同学?问老师?别人能做出怎么你就做不出?你搞特殊?”
她小声:“他们是实验班的。”
“你不也是?”
沈岸萤:“我是你千辛万苦托关系...”
“你还好意思说!”陶楚打断她,“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小时候过得挺惨所以全世界都要哄着你伺候你?你明年对考官哭试试,看她能不能看在你可怜的份上多给你几分?”
沈岸萤:“好的。”
“好个屁!”陶楚恨铁不成钢,“我告诉你,高考只看结果,加分也轮不到你,你要是考不出就给我滚回平行班!”
她试探,“可以吗?”
“......”
陶楚觉得自己跟她待半分钟就要气老十年,几瓶精华都不管用那种。
但对沈岸萤的回答,她还真想了想。
这小孩看着懒散,但只要有好处吊着,行动力可以,脑子也聪明。
当年把她接回来,用一部手机换她一年学会初中三年的物化生知识,她也完成得不错。
她周考的成绩只有四百多名,比起高二期末考,还倒退五十名。
如果实验班确实不适合她,那回平行班也不是不行。
陶楚叹了声,“你不想待在实验班,适应不了,对吧?”
沈岸萤没说话。
陶楚放软语气,基本是要放大招。
对方又说,“这样,你下个月月考要是能进步一百名,我就给你转班。”
沈岸萤:“考完就转吗?”
“对。”
她讨价还价,“能不能长期有效?这个月就剩一周多了,时间不够。”
陶楚挑眉,“你先考,拿你的成绩再来跟我提条件。”
又数落几句,陶楚终于肯放过她。
刚放下书包,刘争群就觅着音倚着她房门,阴阳怪气,“妈答应给你转班了?”
这位同母异父的弟弟跟她向来不对付,沈岸萤没理,掏出语文课本准备明天的默写。
刘争群自顾自在那眉飞色舞,“也是,她本来就是为了我找的刘校长,你就是附加的,去不去她都无所谓。”
沈岸萤翻开书签夹住的页面,眼也没抬,“嗯嗯,她最爱你啦,缓缓气。”
刘争群秒炸,“你——”
还没说完,房间一黑,整个屋子陷入黑暗。
跳闸常有发生,陶楚又在客厅,两人都没动,好像谁动就输了一样,听陶楚骂骂咧咧开门。
想起对门的酒鬼,沈岸萤忽然合上书,往玄关走。
刘争群在背后喊,“你去哪?我还没说完!喂!”
刚摸到客厅就听到门外溢出一声惊呼,大门敞开,门外的感应灯倾斜而入。
面朝电闸箱,陶楚被男人庞大的身躯压着,看不清脸,他的手覆住她的手,搭在开关上。
“不是这里,我来教你推——”
边说着,下身有意无意往里拱。
沈岸萤捡起身边的塑料凳往前,刘争群却先一步擦身而过,捉着男人手臂猛捞一把。
“你他妈对我妈做什么呢?!”
高一的男生,矮矮瘦瘦的,但关键时刻力气也不容小觑。
男人没设防,重重甩到门上,脚跟没踩稳,撞到鞋柜吃痛蹲下,捂着肩膀吆喝,“你干什么!我就想帮个忙!”
边说边抓住身侧沈岸萤的手,“小姑娘,你看到了对吧,你跟你弟说说,讲讲理!我做什么了我?!”
沈岸萤盯着手腕上不断攀升摩挲的手,毫不犹豫举起凳子——
“沈岸萤!”陶楚脸色苍白走来,一举夺走,呼吸急促,转头对男人说,“不用你修了,等会我老公回家再让他看看,请回吧。”
“行,都是邻居,小意思,”男人走前还嬉皮笑脸,“以后多往来啊。”
其实陶楚没说错,她有老公,第二任,也是刘争群亲父。
但他吃喝嫖赌欠一屁股债后失踪,沈岸萤高二那年,陶楚就带两个孩子来到宜市独自打拼。
只是,老公出差这借口还是瞒不长久。
关门,上锁,房间的声音模糊不定。
“来往个屁!个脑袋长吊的傻逼!”
“不就是欺负咱们家没男人...”
女声渐渐模糊,沈岸萤盯着男人坐卧过的角落,推开房门问,“他之前来过家里吗?”
陶楚余愠未消,声音还是抖的,“...没,之前水管爆了他说他会弄,我不信,没让他进来,就在门口站了会儿。”
一旁的刘争群忽然说,“我饿了。”
陶楚:“你不是刚吃过夜宵?”
刘争群看着自己细瘦的手,无法保护任何人。
他说,“我再吃点。”
刚走到餐桌,沈岸萤朝他伸手,“借个手机。”
他语气不善,“干嘛?又要离家出走?”
沈岸萤重复,“借一下,很快。”
客厅安静下来,沈岸萤拿着手机又走到玄关处,关灯,打开摄像头,仔仔细细检查,没找到微型摄像头。
手机灯四下一转,重新打在门上。
鬼使神差地,沈岸萤借着光凑近猫眼。
门外有一只白眼球。
浑浊,粘稠。
紧接着,很慢地眨了下,然后目不转睛,盯着她看。
*
托这只眼睛的福,沈岸萤睡得奇差无比。
第二天一早,刚放下书包,林沐转身就问,“你还好吧?”
“还好,”她趴在桌上,“就是一晚上没睡。一闭眼我就想到...”
“这叫还好?我就说你黑眼圈都要着地了!”林沐大惊失色,攥着她的手,“岸萤,你千万不能自暴自弃!”
沈岸萤送情书并没有瞒着谁。
她就是把被徐与舟揭开的贴纸小心撕下,然后换张新的,吃完晚饭顺手扔到张洋包里。
张洋掏情书那晚被班上一个同学围观,那男生大嘴巴,到处传,于是沈岸萤被张洋叫出去、他回来就立刻换座位当天,她送情书被张洋拒绝的事人尽皆知。
林沐还在说,“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说你别喜欢他了吧...他这人完全是超级慕强的精致利己主义。”
旁边李琪扭过头,“我觉得这不算慕强吧,这完全是不尊重人。”
她跟林沐昨天听沈岸萤说了个大概。说实话,她也不喜欢满脑子情爱的差生,也曾认为她跟这种关系户是不一样的。但沈岸萤在她无助时靠近她、陪伴她,她为自己之前的傲慢而羞愧。
而且不喜欢是一回事,你当然可以有自己的价值观,可当面羞辱无异于价值观霸凌,是非常没品的行为。
林沐接着说,“而且你没发现他特别讨厌别人问题目吗,好像讲个题目就耽误他保送一样。”
李琪暗暗点头,被林沐看出,“你也懂吧?”
李琪:“嗯,问过一次。”
就不想问第二次了。
林沐:“所以!岸莹,你千万别把他的话放心上!这种人能被你喜欢已经是他的巅峰了,你信我,等他读了大学发现身边一堆更厉害的人,比他成绩好家里有钱还帅,指不定把你挂在嘴边说想当年有个很漂亮的女生追我呢,包的。”
李琪:“我也觉得。”
确认过眼神,讨厌同一种人,林沐和李琪又就这一话题聊起来。
沈岸萤的心思却飘到身后。
徐与舟不谈同班同学,但如果他知道她一个多月后要转班呢?
沈岸萤转班前的同桌曾如数家珍畅聊他前任,但很可惜,他没有特别偏好的类型,无法总结特征和规律,跟她不一样。
但她能理解他不谈同班同学,单方面分手总是棘手的,她连同校都接受不了,怕麻烦,相比之下徐与舟倒不太讲究。
前面两个人一时半会聊不完似的,沈岸萤打断她们,“那个,我可能要转班了。”
林沐:“...什么?”
李琪:“为什么?”
虽然是生物早自习,但多数人埋头作业,教室并不吵闹。于是沈岸萤身后,笔尖顶着桌子,在粗粝卷面快速滑过的沙沙响动侧耳可闻。
而这声响在她说完后停了下来。
沈岸萤笑了,笑得很腼腆,“本来我就不应该来的,最多再待两个月吧,具体时间我妈妈还要考虑,总不能一直抢别人的名额。”
两人面面相觑,反倒替她难为情。
“那也不完全怪你...”林沐知道她是被妈妈“逼”来的,“等下,你不会因为张洋转的吧?其实没必要为他放弃的...”
沈岸萤模棱两可,摊开昨晚没来得及做的卷子,拉开文具袋拉链,里面有她为发奋学习新购置的各色水笔。
“总之,我要好好学习了。”
林沐叹气,撅起嘴,“学!化悲愤为动力努力学习惊艳所有人,然后吊打张洋把情书甩他脸上!这就是他唯一的价值。”
李琪盯着她,“有不会的题目可以问我。”
她想到自己的水平,以及沈岸萤对徐与舟的评价,补充,“还有林沐,和你同桌。”
沈岸萤的新同桌杨明,体育委员兼生物课代表,此刻正在讲台坐着。
杨明身材消瘦,个子不高,长得有点尖嘴猴腮,黑框眼镜在他脸上有股不合时宜的斯文感。这么个身量被指定为体育委员,就跟买一送一附带似的,实验班文体偏科程度可见一斑。
按理说课代表应该上去领读,但他也没读,奋笔疾书写题。
被周苗喊到教室时杨明还有点懵,但得知要跟张洋换位置,他立刻接受了。
倒不是多想换同桌,同桌是谁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但他跟徐与舟关系好,从中学开始同班,包括辅导班,早想挨着他坐了。
下课铃响后他从第一排开始收生物作业,收到最后一排被徐与舟拿笔压住卷面,“问个问题。”
“问呗。”
他看向对方。
昨晚数学卷难得遍地哀嚎,晚自习结束后这位班长被几个住校生围住,硬生生把一走读生熬到第三节晚自习结束。
然后今早就瞥到他早读打了无数个哈欠,最后十分钟干脆趴下了,现在顶着乌青的黑眼圈,调子松垮,懒洋洋的,“如果要把我比作动物,你觉得我是什么?”
这什么问题。
杨明觉得这问题是女孩才会问的,往前边一扫,附近几位刚搀着手上厕所去了,他只得认真作答。
倒也不难回答,就是条件反射想到他拒绝女孩时游刃有余又做作到令人作呕的温柔,“孔雀吧。”
徐与舟嘴角一抽,倚墙的背瞬间坐直了,“为什么?”
花哨。
杨明抽走他的试卷,“高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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