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是说您昨日在星卷楼发现这幅画卷上有神力？”蚩融王殷林举着画卷反复观察。
“没错。”
“虽只有一瞬，但我确定。”莫离手指摩挲着茶盏沿口。
“会不会……和神印有关？说不定可以从这画卷入手来找到四界神印。”
近日来莫壑墟气运越发不稳，界内灵力低微的小魔小妖都不少受到影响，有的甚至都无法维持人形。因此，需找到四界神印来稳固莫壑墟的气运，不过，四界神印万年前便不知所踪……
昨日深夜殷林和莫离二人还在议事殿，也是正在商讨此事，只是被少女突然的闯入打断。
画卷上的画面有一瞬波动。
殷林：“这是……”
“是幻境。”莫离接道，“我打算进入幻境一探究竟。”
“幻境变幻莫测，老王陪尊上一同……”
莫离打断了殷林接下来的话，“不必，莫壑墟当下不可无人，你留下来守好这里。”
“尊上一人过于危险，尊上身边一直无人，不如老王去派一位信得过的过来为尊上分忧。”殷林担忧道。
分忧……
莫离似是想到了什么，“我有人选。”
“我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
昭昭在榻上翻了个身，“沙沙。”，怎么有翻书的声音？浓密纤长的眼睫颤动，缓缓掀开眼眸。
圆形梨木桌前侧坐着一人，一身玄色竹纹刺绣长袍，衣襟上红色珠宝点缀，墨发半垂在脑后只用一根凤翊金簪固定，金质面具几乎覆盖了全脸。
微微垂首，眼中尽是专注，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翻过一页，随后端起一边的桃色莲花杯，两瓣透着妖艳的红唇轻抿一口后又微微张开。
“醒了。”声音散漫悠闲。
躺在榻上的少女双目陡然瞪大，像一只受惊的小狐狸，“莫离！”
“嗯。”那人懒懒回应。
“昨日还一口一个魔尊大人，今日便直呼本尊名讳了。”语气略带调侃。
昭昭一听赶紧掀开丝被从榻上下来，往前迈了几步直接跪趴在莫离靴前，“魔尊大人大驾光临，真的是令小舍，蓬荜生辉！”
“不知魔尊大人前来所为何事？”她试图转移话题。
“不必行此大礼。”莫离此时没有心思同她计较，食指点了两下桌上的精致食盒，“先坐下用早食。”
昭昭见他似乎正忙着也没空搭理她，便提裙起来挪到榻边，穿上云履。打算先去洗漱，却没有往门口走去，而是走到立在墙边的的一面屏风后，竟也藏了一扇门。
星卷楼整体呈八角宝塔状，却没有塔尖，共有八层，塔的中间完全挑空，直通顶部莲花样天窗。昭昭所住的便是星卷楼顶层，整栋楼唯有这层于外部有一圈晒台，也唯有这层分成一间间房间，且各房间之间相通，她的寝房隔壁就是盥房。
洗漱好后同样坐到梨木桌前，见他视线竟然从未从书上离开过。
好奇他在看什么如此专注，从他面前拿过食盒时，眼睛偷偷往书上瞄，并没有成功窥见。
昭昭从食盒里取出一盘蟹黄汤包搁于桌面，还温热着，夹了一只，用汤匙在汤包下接着，贝齿凑上小心咬开一个小口，又吸了一口鲜美的汤汁，心满意足。
余光看见榻上的丝被，她刚才并没有注意，想着她昨晚好像并没有从床上抱来吧。
她就这样思绪跑远，嘴里慢慢重复咀嚼着。
许久，昭昭放下匙筷，掏出帕子擦拭了嘴角，琢磨看向莫离，“魔尊大人好生辛苦，一早便忙于政务。”
“不辛苦。”说着放下了手中书册，“没有小官辛苦，就寝了还拿着书。”
昭昭终于看到了莫离看的是什么，呼吸一滞，身子定住了一般。
莫离瞧着呆呆的小姑娘，除了换了一件样式的红裙，装扮和昨日所见相差无几。
长发依旧只用发带简单绑着，他抬手从她头上拂过。
感觉贴在自己脸两边的头发触感消失，昭昭双手顺着两鬓往上摸去，视线绕过莫离望向他身后的铜镜，依稀看到自己耳后头发一半被梳成两个蝴蝶结样式，一半则压成几股辫子垂在蝴蝶结发髻下。
好幼稚啊，一点不符合自己这个年龄，这具身体看着也应双十左右吧。
昭昭努了下嘴，唉，还是感谢一下吧，魔尊所赐不得不谢。
从木凳上起来掸了两下衣袖就又要跪下，“谢尊上……”
莫离看出她想做什么，拉住了她，“不用跪，也不用谢。”小姑娘怎么这么爱跪，又加了一句“以后都不用跪。”
“你跟我来。”遂站起身，悠闲朝房间另一头走去。
什么意思？
昨天不杀今天杀是吗？魔尊杀人还要看日子吗？
吃饱了好上路吗？
昭昭努力保持微笑，殊不知她的想法都在脸上一览无遗。
莫离在书台上摆好画卷，抬头看着一点一点移过来的小姑娘，面具下的剑眉挑了一下。
“本尊知道你昨日来梵烬台是来杀本尊的。”小姑娘脚步顿住。
“我也知道你是被人控制的。”语气软了下来，“为何要撒谎？”
“我不会杀你。”再不解释小姑娘怕是要缩到地里去了，“本尊不是嗜杀之人，也从不滥杀无辜。”
“我没有证据，我不知道怎么证明我是被操纵的。”轻轻的声音从昭昭口中传来。
“那个人蒙着脸突然出现在星卷楼。”
“我不知道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他到星卷楼要做什么！”
“也不知道他的样貌，就连声音都是刻意变过的！”
她越说越快，越说越激动。
大概是因为听到莫离的保证，话一股脑倒出来，一直紧张的神经突然松懈，昭昭眼中竟隐隐泛着泪光。
这楚楚可怜一幕落入莫离眼中，以为是小姑娘委屈的要哭了，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他似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面具下眉头紧蹙，衣袖下的手指微微握紧，随后安慰道:"好了……不知道便不知道吧，本尊会想办法找出那个人的。”
“不是说要为我分忧？现在到你肝脑……”他觉得这时候说这个词不妥，“到你为本尊分忧的时候了,还不快过来。”
昭昭不知道自己竟惹得莫离误会，莫离都保证了，她也就不那么害怕了，直接去到莫离身旁。
低头扫了一眼画卷，画上是一束发少年在桃花树下舞剑。
少年着一身霜色便衣，腰间系纹绣束腰，青丝用发冠高高束起，手持利剑。剑尖接了一片桃花瓣，恣意潇洒。
只是这少年身形……昭昭眯了眯眼接着继续端详。
少女眼尾泛红，眼睫还带着湿意，目光全然放在画卷上，莫离看着只到自己肩膀的昭昭，刚才还委屈着要哭的少女已然从情绪中出来。
似乎察觉到自己盯得过久，他收回目光移向画卷，紧接道：“这画卷中有一幻境，不知是何人所创，也不知幻境中为何。”
“本尊要找一样东西，需进入这画卷幻境。你随本尊一同。”
“幻境中危险未知，你可以拒绝。”
“幻境？”昭昭抬眸消化着这个陌生的词，“那我们什么时候进这个……幻境？”
“你应下的话我们当下就进入幻境。”
“那您等我一下。”说着跑出门外，又听外面喊了一句：“我很快就回来！”
莫离看着急忙回来的少女并无任何变化，凤眼半眯：“你方才是去做什么？”
“没什么。”手却不自觉间捂住腰间，此地无银三百两。
正事要紧，莫离不打算继续追问，“我们这便进去了。”
双指在画上一转施了个法术，一束蓝光从指尖进入画中，接着一阵强烈的白光闪现。
昭昭本能闭上了双眼隔绝强光。
再次睁开眼，发现他们周围尽是没见过的形态各异的妖魔，没有尽头，下意识朝莫离身边靠去。
他同样也在观察周围，见那群妖魔神色无常经过他们，淡然解释：“这里应该是一个回忆梦境。我们不在创造者的回忆里，不该出现在这里，所以他们看不见我们，也听不见我们说话。”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么多妖魔？”
昭昭在星卷楼翻阅过与妖魔有关的书，大致见过他们的画像，可如今亲眼所见还是颇为震撼。
“是战场。”莫离回应。
“这里约莫是两万年前，妖部和魔部还没统一。”
“如果没记错，这场战事妖部损失惨重，妖王投降并不知所踪，自此，魔部将妖部收纳，改名为魔族。”
昭昭认真听着，突然一道白影从他们头上飞过，直至一名魔将前才停于空中，召出一把剑迎了上去。
“这不是画上的那个人吗？”她发现。
那人和魔将交手几个回合后明显处于劣势。他自己也意识到了，知道再这样打下去必败无疑，朝魔将用力挥了一剑。
将魔将暂时逼退后，他两眼溢出红色妖气，额头显现一白色尾状妖纹。
九条白色毛绒尾巴从身后绽放，他又持剑朝魔将击去，速度和妖力明显比刚才更快更强。
“你这是在燃烧妖丹！妖丹燃尽你就是九条尾巴都救不回来的！”魔将喊道。
“那又如何？为妖王牺牲，为妖民牺牲，虽死犹荣！”那人眼神坚定。
“既然阁下如此，那我也全力以赴！”
“最好不过！”
魔纹从魔将露出的脖子一侧快速往上蔓延至面部，周身的魔气也很快变得浓烈起来。
一妖一魔的斗争十分激烈紧张。昭昭感觉自己的心也被提了起来，紧紧盯着空中的两抹身影。
“呼吸。”莫离提醒。她这才反应过来，大口吸了一口气。
不知持续了多久，一口鲜血从那白衣九尾狐妖口中喷出，妖丹燃尽，妖力霎时间全无。
魔将同时止住了动作。
九条尾巴包裹着白色身躯从空中缓缓掉落，魔将也降到了地面，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对手，神色不明。
这场妖魔大战结果已经不用多说，但魔将没有乘胜追击，喊了声：“退军！”
”她要死了吗……”昭昭呢喃道。
许是第一次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要在自己面前死去，又或是自己经历了一次死亡后，对死亡前的感觉，更加敏感害怕。
昭昭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哪种，她声音微微发颤，“您能救救她吗？”
“这都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怎么做都是于事无补。”
“况且这是梦境，除非创造者本人，否则谁也无法改变梦境。”密长的睫毛盖住了莫离眼底的黯然。
“就算是已经发生了，为什么不能在梦中改变？”昭昭跑到狐妖身旁跪下身子，想要去触碰。
伸至中途又收回手，从腰间掏出一叠符纸。颤抖的手指一张张反复翻着，努力地想要找到那一张可以治愈的符纸。
她突然想起……
她还不会画可以治愈的符纸。
这种似曾相识的无力感，好似她曾经也这般努力想要拯救某个人。
这就是她藏在腰间的物品吗。
莫离远远望着她无力地垂下了身子，像是想要满足少女天真的愿望，指尖亮起蓝光在空中画了一个咒朝躺在少女面前的狐妖飞去。
昭昭看着蓝光没入狐妖额间的妖纹中……并无作用。
她明明第一次真切直面杀戮与死亡，然内心的震惊、伤感之下竟有种莫名的平静。
幻境变幻莫测，并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她思考。
骤然间，周围的一切开始消散，又是一阵强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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