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展颜很多年没办过了，自许玲死后，也就过了一次，不算传统意义上却又无法忘怀的一次。
在姑妈家呆了小半年，他也大概对柏武戈的家庭情况知道个七七八八。
有一回体育课上，展颜口渴了，便想回教室喝水。
快步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突然听到靠门口的地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放慢脚步，往里一瞧。
——是柏武戈！
只见柏武戈手拿一个黑色塑料袋往最后一排角落的课桌里抖倒着泥土，每一下都像发泄。
他立在原地，接着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自己课桌边，掏出一瓶水，“咕噜咕噜”猛灌两口。
柏武戈见他进门，顿了顿，随后一把卷起空空的塑料袋，丢进垃圾桶。
展颜迈着缓慢又坚定的步伐，一步步走到柏武戈身边，然后再把喝剩的半瓶水一滴不漏地倒进课桌，泥土瞬间湿成一坨一坨的，肮脏不已。
课后，桌子的主人回到教室，看着眼前一片狼藉，转头跑去办公室告状。
班主任大发雷霆，叫搞恶作剧的人自己站起来，黑板擦被甩得飞溅出不少白灰，呛得前排桌学生直咳。
展颜坐立不安，藏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成拳头。
“哐啷——”
后桌的柏武戈赫然站了起来，动作大得推倒了凳子。
他咬了咬嘴唇，也毅然决然地跟着站起。
毫无意外的，他们就被老师罚站在走廊上。
“你为什么帮我？”柏武戈眼里黑沉沉的，嘴唇抿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太狗了。”展颜撅起嘴巴。
昨天展颜上完厕所从后门进来，看到几个男生围坐一起窃窃私语，路过时阵阵说话声一字不落地进了他的耳朵。
“你说的是真的？”
“骗你是狗！”
“我和他妈妈一个村的，他妈妈生完他就死了，还是个聋子！”
顿时一片哗然。
走廊上，展颜侧头看向柏武戈，小声道，“你想妈妈吗？”
“不想。没见过，所以不想。”
“嗯。”
“你想吗？”
“平时不想，今天很想。”
“为什么？”
“因为是我的生日，她会在家陪我很久很久。”
“嗯。”
傍晚，空气中带着湿润的冷意。
窗外，细雨绵长。
姑姑家里停电了，房间一点点昏暗起来，展颜点燃了一根蜡烛立在手旁。
“吱呀——”
虚掩的房门被推开，展颜转过身去，“怎么了？”
柏武戈没有说话，发梢还滴着水，径直地走了进来。
火苗在一旁轻轻地摇晃着，蜡油一滴滴落下，在桌面上凝固成一团。
“噗—”
霎那间，一股强劲的气流从柏武戈口腔而出，瞬间将蜡烛的火焰吹灭，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倏然，先是淡淡的木质烧焦味入鼻，微苦却带着暖意，接着一小簇青紫色的火焰跃起，耀然摇曳。
只见柏武戈捧着一个橙红色的、扁圆形的柿子饼，表皮还覆盖着一层洁白的柿霜，一根细细短短的火柴插在正中间。
“……像吗？”
“像。”
“那快许愿！”
“嗯！”
慢慢的，火柴熄灭，蜡烛燃起。
窗外，雨还在下，能听到屋檐不断落下的雨滴声，落到石头上，落到草丛间，也落到展颜的心里，朦胧间间的，又好似春天。
畅想KTV的三号包间里，艾波满脸通红，时不时地瞟向坐在一旁的柏武戈。
艾波今晚穿着奶黄色圆领毛衣，头发被刻意抓弄过，又喷了点香水，笑起来甜得让人心软。
“大家好吃好喝好唱，别客气。”
一屋子人，闹闹哄哄的，男男女女。
展颜抵抗不住艾波如火的热情，也喝了几口酒，脸很快就红了一片，接着轻咳几声，又打了几个喷嚏。
柏武戈似乎有些疲倦，起身想去外面透口气。
“哎哎哎，我也去。”艾波忙站起跟上。
两人去了大半天，最后柏武戈独自回来，坐到一旁角落，目光扫向展颜，眼神微沉。
紧接着又转头盯着电视屏幕，沉默不语。
展颜故意避开柏武戈的视线，心里默叹口气，抽出几张纸，准备起身去找艾波。
外面门口没有，走廊上没有，他走向过道尽头的卫生间，伸出手拉门。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迎面出来一个高个子穿黑色工装服的男生。
“嘿，展颜。这么巧！”
“嗯。”
“我在四号包间，和几个打篮球的哥们一起，李深和他对象也在呢。要不跟来玩玩？”
谷浪一身酒气，毫无章法地揽着展颜的肩膀抱过来，一脚没站稳，差点就要亲到一边脸上。
从远处看，两人举止极其暧昧亲密。
展颜一把扶住，冷声道，“悠着点。”
“哎呀，没事儿。出来玩图个开心自在。”
说完，又借力站直了身。
“你怎么像个小姑娘似的，脸这么红！”他手欠地捏了捏展颜的脸，说话声大得响起回声。
展颜皱了皱眉头，猛地拍打掉他的手。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我先回去了。”
“嗯。”
展颜没有稍作停留，直接走进卫生间。
谷浪一整个摇摇摆摆的走路姿态，晃颠到拐角处，被一个身形高他稍许的男生用力碰撞到肩膀，踉跄地差点摔个大跟斗。
“哎，看……看好路，哥……哥们！”他大着舌头，吐字不清。
柏武戈背对着光，吐出一口烟，模样隐晦不清。
展颜在最角落的隔间找到了艾波。
他耷拉着脑袋，眼眶通红，头发被胡乱抓成一团，衣服领口湿了一圈，呆坐在马桶盖上。
一看到展颜，他就再也绷不住了，眼泪哗哗直流。
“小颜，我的告白失败了。”
“嗯。你可以开展Plan B了。”
他掏出纸巾，递了过去。
“他说，他……有喜欢的……人。是……从小就喜欢的人，因为对方才……才考庐大的。”艾波擤了一把鼻涕，声音哽咽得无法连贯。
“嗯。”喉结滚了滚。
再一次印证了心中猜想，没什么意外的。
只是小指冻疮裂开了口，太疼了。
还是要去买支护手霜。
晚11点了，展颜搀扶喝醉的艾波到32栋楼下，向艾波的两个舍友打了声招呼就走了。柏武戈是在活动中途先行离开的。
展颜走到石阶梯下，万般寂静中，突兀地响起微信消息提示音。
他点开一看，是黑色的海面头像，右上角一个红圈白底的数字“1”。
“在哪？”
他盯着那两个字，莫名烦躁不安，片刻后，息了屏，没有回复。
“小丰！”
展颜猝然抬头，已经很久很久没人叫起这个名字了，心里突生一丝期待。
柏武戈站在山坡中间，然后一步、两步、三步地走下来。
两侧是光秃秃的翠竹，林间各竖着一根路灯。
淡淡的、柔柔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他们越来越近了，展颜终于看清了柏武戈的脸。
——他紧着脸庞，眼眸黑得深沉。
展颜佯装镇定地抬脚迈上台阶，神经却紧绷至极致，两人之间只差两层台阶。
“嗯。”他声音微哑。
柏武戈没有言语，死死盯着他。
见状，他闷头越过，继续往上走，高了柏武戈一层台阶。
突然，后脖颈的帽子被人用力一扯，展颜没站稳，身子一歪，向后倒去的同时，后腰又被人稳稳托住。
他站稳转身，对上柏武戈饱含错杂情绪的眉眼——仿佛一场酝酿良久的风暴，霎那间又归于平静。
柏武戈拉开上衣拉链，从内侧口袋掏出一小袋东西给他。
“生日快乐。”他像是在斟酌用词，而后才吐出四个字。
展颜心口一松，终于知道自己是在期待什么了。
他缓缓接过，柏武戈似乎还有话说，却又咽了回去，最终跑下台阶。
手里的东西还带着柏武戈胸膛的余温，他摊开一看，是一支护手霜和一盒感冒灵。
耳边微热，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也喝醉了些。
几分钟后，他到了寝室楼下，注意到李深站在一棵樟树下，怀里抱着一个人。
展颜向来不八卦这些情情爱爱，但是李深怀里的身影，却熟悉得很。
好一会儿后，小情侣才依依不舍地分开一点距离。
——柴文文！
展颜眼里看清楚了，心里也更清楚了。
怪不得柏武戈刚才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他，吃醋了，醋到没边儿。
“叮铃——”
艾波发来一条消息，打断了他的思绪。
——【小颜，生日礼物还是给我吧。情伤太重，费纸。】
他看了眼不远处的树下黏糊成一团的身影，敲了几个字过去。
——【有人也身负重伤，分着点用。】
——【谁？】
——【你的Plan 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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