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霜重风冽，树秃草枯。
上午十点，32栋601室，门窗紧闭，将寒风严实实地挡在外面。
暖黄的灯光从蒂芙尼蓝的床帘缝中渗出来，艾波穿着珊瑚绒保暖睡衣，裹着厚棉被，蜷在床尾的折叠方桌前。
手中的笔无意识地一下下敲着书页，发出“嗒嗒”的轻响。
“真羡慕你们，早早就考完了。”他心不在焉地翻着书，对手机那头说道。
电话里传来展颜带着倦意的回应：“嗯。”
“我还在埋头苦读呢，下午考《宪法学》，连重点都没划……这鬼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真舍不得爬出被窝。”
“确实冷。”那头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似乎正忙活着什么。
“……你，真不回家？”笔又敲了两下。
“嗯，已经开始打扫房子了。”展颜用力拧着抹布，水声戛然而止。
“这么快就租好了？在哪儿？等我考完找你玩。”艾波放下笔，声音亮了些。
信号似乎不太好，展颜的回答模糊不清。
“你说哪儿？算了，直接发定位给我吧，先这样吧，我得继续抱佛脚了。”挂了电话，尿意突然袭来。
他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一鼓作气掀开床帘，翻身下床。
帘子拉开，一眼就看见柏武戈背对着他，坐在桌前看书。
“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听见声音。”艾波清了清嗓子，边说边爬下梯子，随手把手机搁在桌上。
自从上回表白被拒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好意思主动跟柏武戈说话。可对方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既不避他，也不尴尬，那模样如常得很。
虽然展颜没怎么细说如何偶遇柏武戈情场失意的，但是看着这也不像是失恋状态。
艾波本来连换寝申请书都提交了上去——同住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实在尴尬得难受。
没想到柏武戈却主动来找他，说了些“就当没发生过”、“还和以前一样”之类的话。
艾波暗暗松了口气，柏武戈都这样说了，那自己再躲着就太矫情了。
最后只好把那份心思收拾妥当，老老实实退回室友的位置。
“才不久。”柏武戈没回头，背影一动未动。
艾波裹紧睡衣，打开寝室门的瞬间，冷风扑面灌来，他猛地一颤，快步冲了出去。
人走了，手机却还亮在桌面上，屏幕上是与展颜的聊天界面，一条新地址静静躺在那里——烟糖楼大桥社区122号3楼。
等他再回来时，柏武戈正从他那桌边踱向窗前，不慌不忙地点起一支烟望向外头。
六楼的高度，刚好能将眉山收入眼底。山顶覆着薄雪，像扣了一顶白帽子。
柏武戈穿着黑色羽绒服，斜倚窗边，沉默地抽着烟。
雾丝缭绕，静静散进寒冷的空气里，仿佛藏了许多未尽之言。
艾波无声地拿起手机，快速爬回被窝。
金色的阳光洒到原木色地板上，展颜打量着眼前的屋子，干净整洁得焕然一新。
忙活了一上午，水桶换过几次，抹布拧了又拧，直到最后一遍擦过窗台才算完事。
快放寒假时，展志国依旧没打电话。这样也好，他原本就打算留下。
他还是辅导着那个初中的男生，对方家长见他辅导的效果不错，又请他在寒假的白天上午和下午过去工作，时间差不多半个月，直到过年。
晚上他再去快餐店打点零工，这样算下来，再赚两个月的生活费应该不成问题。
这处自建房离家教的地方不远，三个单间，他选了一间带独卫的，另两间还没有租出去。
月租一百五，水电网另算，是这片再实在不过的价钱。
厨房是公用的，设在客厅，开了房门就能看到。不过他一整天几乎都在外面，只有中午回家休息两个小时，所以三餐大抵在外头应付了事。
四天后，展颜又工作了一天，坐了半小时公交车终于到家了。
艾波本来昨天考完就会来找他，但家里打电话说外婆住院了，所以就直接回去了。
尽管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招待人，但是对于艾波的到来暗生期待。
他被寂静的茧包裹太久，突然有点渴望滚烫的、热闹的，甚至带着刺耳的——热闹。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掏出钥匙扭开了锁，走到房门口，余光瞥见隔壁间的门口多出一个鞋架，上面放着一双帆布鞋，款式尺寸似乎在哪里见过。
看来隔壁搬来了新租户。
这一片外地人口流动大，这么快就有人搬进来也不足为奇，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一番简单收拾洗漱，便一头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八点，耳边闹钟照常响起。
展颜起床穿好衣服，开门正瞧见平日空荡荡的厨房出现一道忙碌的身影。
那个背影，上身穿着军绿色大毛领棉服外套，下身搭着蓝色磨白打褶牛仔裤，一双大黄靴格外亮眼。
后衣领处露出了一小截小麦色肌肤，粗黑的头发茬显然是刚剃过的。
怎么越看……越熟悉？
他使劲揉了揉眼皮，觉得自己肯定睡糊涂了，柏武戈怎么可能会出现这里呢？
那个人似乎听到动静回看过来，两只手各端着冒着热气的瓷碗，接着缓缓走到餐桌旁放下，碗与桌面接触的一瞬间发出“铛”的一声清脆轻响。
“怎么，看到我很意外？”对方抬眼看他，不紧不慢道。
展颜全身怔住，僵硬地站在那里，一种巨大而无声的轰鸣在颅内炸开——真的是柏武戈。
怎么可能不意外！
他彻底清醒了。
心脏几乎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他睫毛颤了颤，半晌才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能租这里吗？”柏武戈面不改色地坐下，目光紧锁着站在房门口的人，然后朝正对面的木椅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过来坐下。
展颜仍站在原地踌躇不前，肚子突然不合时宜地发出一阵闷响。
柏武戈的鼻子微微皱起，故意咳嗽一声，似乎在掩饰想笑的冲动。
最终，他还是走过去，拉开木椅，慢慢坐下。
桌面擦得很干净，低头几乎可以看到柏武戈冷硬的脸部轮廓。
一双木筷被很自然地递了过来，对面的人悠悠开口道，“随便做了点，凑合着吃。”
他接过筷子，搅拌了一下，面里没加葱，也没加蒜，卧着的煎蛋中间镶嵌着鼓鼓弹弹的蛋黄。
一瞬间的恍惚后，他轻轻地夹起煎蛋，大咬一口。
是溏心的。
“……好吃吗？”对面的人说话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展颜垂着眼，像听不见，可喉结滚动得厉害——柏武戈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喜好。
他咽了一口，仍低着头。
半响后，微哑的嗓音传入柏武戈的耳朵里。
“嗯。”展颜颔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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