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若柠失眠已成习惯,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中途还会多次醒来。因为没有严重影响到生活,她没过多在意。反而若沾到酒精,就会变得极度嗜睡。
前一晚酒精含量过度,她睡到十一点多才醒,韩颜已经走了。迷糊间听到厨房传来锅碗磕磕碰碰的声音,她知道,应该是姑姑过来了。
刘若柠起身,顶着一颗蓬松飞扬的头发,睡眼惺忪地走出卧室。停在原地,视线定在来回忙碌的刘楠身上。
她暗自下定决心,这一次再也不离开了,就守在姑姑身边,哪怕只能分担一点也好。
当刘楠准备好饭,才抽出精神注意到站在那的刘若柠。见她一条裤管半卷在膝盖处,直愣愣站着不动,下意识又开始操心,将来没个人依靠可怎么是好?
想到这,她心底沉沉地叹息了一声,面上毫无波澜,语气如常,“去洗漱吃饭吧。”
刘若柠听话照做,洗漱间隙,隐约听见刘楠的唠叨,“长这么大两个人了,喝酒也没个分寸。”
她迅速洗漱完毕,整个人也显得清爽利落。
一头长发用鲨鱼夹随意拢起,她没有刘海,只有前额和耳边残留着洗漱打湿的茸毛碎发。此刻素面朝天,常年熬夜形成的黑眼圈,缺水掉皮的嘴唇,干枯的皮肤,全部暴露出来。这张脸若非要说出个优点的话,唯有那双深邃的小鹿眼和优越的鼻型有可赞之处,也算拯救一半她这泯然众人的长相。
刘若柠低头连吃好几口菜,喝过酒的胃里总算有了点别的东西,“姑姑你怎么来了?几点到的?我怎么什么动静都没听到?”她故意笑呵呵地转移话题,生怕被问到关于昨天相亲的事。
墨菲定律中有一条铁律: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毫无悬念,刘楠直奔主题,“柠柠,你昨天去相亲怎么样?”
刘若柠故意拿菜把嘴巴塞的满满的,视线在饭菜上来回扫视,自然错开对方的眼神,“挺好的啊,一切正常,算是正在相互了解中吧。”
她干笑两声,特意强调了“正在相互了解中”,想借此堵住姑姑的嘴。
但毫无作用。
刘楠自顾自说着,“人家家庭开明,不介意我们的家庭环境。男方父母也说了,只要姑娘好,没有家庭背景没关系。”中途往刘若柠碗里夹了菜,“男孩子呢,有房有车有工作,主要就是工作可能忙点,但父母年纪不大,而且也退休了,将来你们有了孩子,他们也能帮衬。”
刘若柠感到心口变得紧绷起来,食欲跟着递减,但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不断往嘴里送食物,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压制住她内心的憋闷。
“你不小了,现在不结婚,年龄越大越难结婚,到时候就算你想结婚,也只能和二婚的结,二婚带娃的男人你会愿意吗?就算你愿意我们也未必愿意。所以趁现在年龄还小,”刘楠转念一想,“其实二十七也不小了,没两年就三十岁了,抓紧替自己寻找一个好归宿才是正事。”
刘若柠撑起两分假笑,尽量保持平和,“姑姑你知道对方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说是医生,一听就是正经工作,收入稳定,也有保障。将来结婚,你也能不用这么辛苦。而且不管做什么工作,你结了婚有个依靠,总比你一个人强吧。是,你现在有自己的房子了,可能也自由,但你不能只看现在,也得为将来打算啊!别人逢年过节儿女双全的时候,你就一个孤家寡人。再看别人家,不说儿女双全,至少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人活着,不就是得相互依靠着过日子吗?”
“好,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不过这不是我单方面能决定的,也得看人家的意愿。”
刘楠这才宽心不少,“只要你肯试着和人相处就行,别一张嘴就拒人千里之外。”
刘若柠心虚的避开眼神,不敢接话,安静听着不断传来的唠叨。
“给你介绍对象,也只是让你试着相处,又不是逼你嫁给人家。合不合适的,只有相处后才知道。你要是不分青红皂白,全部一票否决,还怎么结婚。”
刘若柠头也没抬,低喃了一句,“我才刚回来,可以先确定好工作,再谈感情。”
她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再次引来刘楠的喋喋不休,“找工作,找工作,找到工作你还可以工作几年?你现在错过个条件好的,之后再去哪儿找条件这么好的。你结了婚,还用辛苦工作吗?还怕他以后不养着你吗?”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都希望我尽快结婚,但这不是我想就可以的,姑姑你明白吗?”刘若柠已经在尽力平复情绪,但微蹙的眉毛是她再难压抑的内心,“你也说了,人家家庭好,工作好。可是我呢,家庭……”
说到家庭两个字的时候,她突然顿住几秒,哽咽了一下,“家庭情况和对方已经不对等了,如果我再没有正式工作,仅凭着靠相亲认识的薄弱感情,别说是罗毅辰,换成随便一个男人,又能接受我依靠多久?两个不论是生活上,还是工作上,甚至可能心态上,都完全不对等的人,又能在一起多久?”
刘若柠骨子里的自卑,从小跟随着她长大。尽管经过后天改善,已经有所好转。然而某些根深蒂固的感觉,无法轻易拔出,或者至少需要更久的时间才可能治愈。也是这种自卑,让她比别人更加清醒。她认为,人靠人也许能让事情变得事半功倍,但那仅限于处在同样高度的人。
“你想工作也可以啊,找个优秀的人成家,工作问题人家也能帮衬,两个人一起奋斗,总比你单打独斗强吧。”刘楠说道:“而且我们已经老了,不可能永远陪着你。结婚不一样,两个人商量着过日子,最后老了也能有个伴儿,不至于你一个人无依无靠。”
刘若柠负着气,闷声自言自语,“谁能保证什么事都可以指望另一半,许多事最后还不是需要靠自己。”
“你!”
“好了姑姑,别说这些了,以后的事我们以后再说。”刘若柠打断刘楠的话,“我吃饱了,您放着不用收拾,一会儿我来就行。”放下筷子,回了卧室。
自读高中开始,刘若柠正式搬去和姑姑一家住。高中常住的三年,她尽量独立自主,不让姑姑操心。就读的学校距离姑姑家有一段距离,如果搭乘通勤车,不到二十分钟。如果偶尔不小心错过,就一声不吭的走将近四十多分钟回去。有几次,姑姑会问她,“怎么回来这么晚?要是误了通勤车,就给家里打电话,去接你。”她只含糊回答道:“不用接,发车晚了,才耽误了一会儿。”
那时的刘若柠十六岁,却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懂事沉稳。她时常不是在学习,就是默默跟在姑姑身边,需要打下手时,她就十分有眼色的冲上去帮忙。有时姑姑会交代给她一点小事,有时会告诉她:“去玩吧,这活儿你做不来。”即便帮不上忙,也不离开,目光追随,久而久之姑姑忙碌的身影完全刻在了心里。所以中午醒后,再次看到姑姑忙碌的背影,她的心里五味杂陈。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有长大吗?还要姑姑替她操心到何时?
她想成为一个不让姑姑操心的大人。这次回来不再离开,她想要一直待在姑姑身边,替姑姑分担些什么,尤其是关于刘建军的事,她更不该继续逃避。
唯独关于婚姻,出于大局考虑,她不该拒绝;但从自身出发,她偏偏无法克服心里的一关。其中缘由,说不清道不明,但她大概知道,也许和成长经历有关。要想彻底放下,她只能靠自己。
刘若柠不知道坐了多久,听到关门声,才走出卧室准备收拾餐桌。却发现姑姑早已整理干净,碗筷井然有序的放置在一旁,厨房垃圾也提走了。
她打开冰箱,看着冰箱里的饭菜出神。开始后悔,刚才不该和姑姑争吵的。
刘若柠背靠沙发坐在地上。
房子在15楼,除了秋日暖阳和万里晴空,就只剩偶尔划过的几只飞鸟。
刘若柠盯着窗外发呆,看到有鸟飞过,嘴里念念有词,“一只,两只......”目光无神,仿佛宇宙里的黑洞,会把一切光源吸食殆尽,感受不到生机。
“三只。”
“四只。”
......
“二十五只。”
昼夜交替,今晚是上弦月,月色并不明朗,屋内堪堪一点微光。她没有开灯,只安静呆坐在原地,沉浸在无边夜色中。
月亮尚有阴晴圆缺,可刘若柠的人生却总是残缺的。
––
沙城县只有一个诊所,供当地老人们日常买药和偶尔打点滴。这次为让仁爱医院的团队,能顺利给老人们就诊,特意空出五六间病房,以供调度。
医疗团队两到三人一组,分散在不同房间。带来的便携式医疗设备也全部搬到房间备用。
晚上六点左右,第一天的义诊工作量终于接近尾声,走廊聚集的老人们拿着各自的诊单,陆续离开。
罗毅辰在走廊尽头最里间,检查今天的最后一位老人。他问道:“您说您有高血压?”
“对。”
“还有其他问题吗?比如高血糖、高血脂?”
老人不好意思的憨笑,“血脂有时候高。岁数大了,吃饭就爱吃点软和的肥肉。”
罗毅辰嘴角轻轻一提,“王大爷,肥肉不是不可以吃,而是少吃。我们年龄大了,长期多吃肥肉会增加心脑血管疾病风险,尤其本身血管弹性较差的老人,更容易引发这类风险。”
“好的好的,罗大夫,我记住了。”
“还有我们降压药一定要按时吃,血脂高也要有药物控制。不过您头晕、胳膊没劲儿,需要警惕脑血管的问题。最好抽时间到医院做个头部CT,要是检查没有太大问题,平时搭配药物调节就可以。”罗毅辰考虑的十分周全,连后续费用也一一想到, “我给您写个条,您去医院做检查也花不了多少钱,新农合能报一大半。”
“好嘞好嘞,我一定抽时间去。谢谢你啊,罗大夫。”
徐皓飞从卫生间回来,房间只剩罗毅辰正在整理设备。他停在门口,扭头正巧看到从其他病房出来的张欣乔,隔着几米距离叫道:“张医生,我们今晚去吃什么?”
“农家乐。”
他失望地拖了一口长气,“中午就是农家乐的盒饭,晚上又是,接下来几天不会都是吧?”
闻声探出头的王裴宇笑道:“知足吧年轻人,出来义诊,农家乐已经很不错了。”
张欣乔在长廊徘徊一圈,确认大家整理完毕,提高音量说道:“大家整理好就走吧,最后记得锁门。王叔已经在门口等着了。”随后自然走到罗毅辰的病房门口招呼,“毅辰我们也走吧。”
农家乐包间,算上司机王叔,刚好够十来个人的座位。
张欣乔身为带队负责人,不断招呼,“第一天辛苦大家了,想吃什么可以随便点。”
“既然张医生发话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张欣乔笑笑,大方且毫不做作,“不用客气。”
众人热火朝天的点菜时,罗毅辰接起电话,走出包间。
他找了一处相对安静的地方站着,“妈。”
由于相亲当晚,董玲给罗毅辰发消息没有收到回复,所以打电话来确认时阴阳怪气,但算不上生气,“你还愿意接我电话呢?”
罗毅辰满是无奈,“除了忙的时候,我哪次没接您的电话?全家谁敢不接您的电话,好像只有您不接我们的份儿吧。”
罗昊东年长董玲六岁,自结婚到生下罗毅辰,从未说过重话,出了名的疼媳妇。纵然罗毅辰偶尔也认为董玲似乎有点“恃宠而骄”,但从小受父亲潜移默化的影响,对家里这位唯一的女主人,他也没闹过脾气。
董玲尴尬咳了一声,直奔主题,“那天见着人家姑娘,感觉怎么样?你们这几天有继续联系吗?”
“妈,我这些天出差。”罗毅辰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许疲惫。
“出差怎么了?你是没长手?还是没手机啊?难道你不会微信联系吗?”董玲恍然,“你不会连人家女孩微信也没有吧?”
没马上听到答复,董玲默认儿子就是连女孩微信也没加上,开始碎碎念,“你说你已经三十三了,我和你爸一直以为你会和欣乔走到一起,谁知道这么多年了,你俩没有一点动静。你们俩没有交往,我们也不会逼你。但你相亲三回,就一个入你眼的都没有?”
这时突然传入张欣乔的声音,暂时打断这段喋喋不休,“毅辰,”。
罗毅辰回头看过来,张欣乔才看清他还在通话,立马手指了指包间,示意他菜已经上齐了,要趁热吃。
“是欣乔吗?”董玲听出女人的声音,固执的试探儿子的真实想法,“小辰,你真没想过和欣乔交往试试?你们俩要是能在一起......”
“好了妈,我会联系的。”罗毅辰温声打断董玲的话头,还有点无奈。
“是和那个女孩联系?”
“是和刘若柠,您放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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