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朗如他的愿,抬手又是一下。这几下半是责罚半是逼问的板子丝毫没有放水,一下一片红肿,间隔的时间也短,林安觉得有些站不稳。
“小安,”凶器仍然威胁性地搁在他身后,随时可能落下,沈朗问话的语气却越发平和,“你是第一次杀人吧。”
林安不知道怎么接话。沈朗于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有经验的人不会让血溅到自己,很难处理,也容易留下痕迹。你把现场弄成那样,是因为你没瞄准就开枪,打到了颈动脉。”
说到这里,他忽然又是一板子重重地砸下去,林安没防备地叫了出来,又急忙收住声音。
“你教我杀人技巧干什么,……是想让我找个机会实践吗。”
啪。连续的重责实在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林安腿一软差一点摔到地上,被沈朗一把捞起来靠着桌子站稳。
“刑讯逼供是违法的,先生。”他尽量控制住声音里的颤抖,装出满不在乎地说。沈朗把板子放在一边,自己坐在椅子上,牵着他的手臂让他站在自己身前。
“谁刑讯逼供你了。刚才是罚你说谎和逃避问题,下次编也要编个高明点的借口。”沈朗给他抹了抹眼泪,“换个姿势吧,你站不住了。过来趴我腿上,我不碰你——这样可以吗?”
林安做了几秒钟的心理建设,还是决定屈从于强权照做了。
沈朗仔细看了看自己刚刚打出来的伤,在几处红肿得厉害、透出青色的地方揉了揉,明显感觉到小孩僵了僵,似乎很不自在。
“我想知道你过去经历了什么,是因为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帮你克服心结。”他一边揉伤一边温声安抚了几句,“不想说也没关系,什么时候你觉得安全了再告诉我也可以。”
林安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今天挨了罚,以后就好好吃饭睡觉、端正学习态度,不要再挑战规则了,好不好?这两件事,十下,今天就结束了,有意见吗?”
“没有。”林安身体很诚实地绷紧,无意识抓住了沈朗一片衣角,被轻轻拍了两下肩膀要他放松。他本来已经做好了挨板子的准备,却被身后第一下过分清脆的声音吓了一跳。
居然是……用手吗。羞耻别扭的感觉远远盖过了痛感,林安垂着头闭上眼数着不间断地落下的巴掌,很快就熬过了小惩大诫的十下。他刚要站起来,就被沈朗按了一下后腰示意他别动。
“还有一件事吧?”
“……什么?”林安哭得有些发晕,实在想不起来还有什么账没有算。
“我给你的药上过吗?”沈朗从桌旁的抽屉里拿出药瓶,“今天从你床头拿的,应该是一次都没喷过吧。打得不够疼?”
“……我忘了。”
沈朗叹了口气,就着这个过分亲密的姿势,打开瓶盖亲自把药喷上,在伤得比较重的位置轻轻揉按起来。林安这下僵硬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无措地把手里的布料抓得更紧了些,忍不住觉得这还不如疼着睡觉。
“平常上不上无所谓,今天罚得有点重,不上药明天会不好受的。”沈朗慢慢地解释,“可以把我的衣服放开了吗?”
林安立刻松开了手。他盯着面前的空气发了一会呆,觉得沉默又尴尬的气氛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含糊着声音找了个话题:“……我刚过来的时候,你在写什么?”
“你猜猜?”
他把脸埋进胳臂里,出口的话也是闷闷的,“是不是其实什么也没写,故意罚我站。”
“不是。”沈朗把淤青揉散,“是在写关于你的报告。”
“写我好话了吗?”
“写了你随机挑食、数学考不及格、口出狂言说要实践杀人。”沈朗好笑地看着小孩把脸又埋得深了一点,“还有不肯好好交代。”
“我本来就是这种不配合的危险分子。”察觉到身后的动作停下,林安立刻站起来整理好自己,仗着今天沈朗不会再打他,眼角还红着就随意地说道,“骗我的吧,写报告才不需要这么琐碎。”
而后他径直转身离开书房,钻进自己的卧室锁上门。
时间刚好是晚上十点,他的手机在一片黑暗的房间里亮了一下。
*
林安闭着眼把自己整个埋在被子里,手机屏幕扣在下面,一动不动地听着外面的声音逐渐归于寂静。
而后他才敢打开短信,看到那一条绕开重重限制神秘地出现在他手机里的文字。如果不是他的手机始终处于严密的监控下、连能访问的网站都不超过十个,他真的会把这条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广告文案当成垃圾短信忽略掉。
屏幕的光亮在他眼前模糊地晕开,那些在灰鸮的手段下烙进他心里的加密字符一个个组合起来,变成另外一句有意义的文字。
两天后上午十点,A栋301,一个人来。
灰鸮还有残余。这句话在他心里掀起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惊恐。
有那么一瞬间,一阵强烈的冲动促使他想立刻跑到沈朗面前,什么也不想把短信给他看,把所有的一切不加保留地全部告诉他——但他还是没有这样做。
他清楚灰鸮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对付军/队的人,所以不能让沈朗陷入危险当中。
他安静地把短信删掉,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梳理好思绪、编织出计划。身后的疼痛没有像以往的夜晚里一样出来捣乱,他在困惫边缘闻到了令人安心的薄荷和花香味。
林安看着天花板,在脑子里重新过了一遍计划,在心里短暂地允许自己享受这样温暖而柔软的气味。如果计划一切顺利的话,也许就闻不到这样的香味了。
只是……有一点舍不得而已。
两天后的清晨,他就彻底克服了深夜软弱的情绪,趁着沈朗出门的时间利落地撬窗翻出去。太放松戒备了,林安在心里想,这点措施就想关住十恶不赦的杀人犯吗?真把他当成无能的普通十四岁小孩了吗?
他不必自己费心去关注看守他动向的警/察在哪里驻守,出门以后每隔几十米都有特制的隐秘标记给他指引方向。左躲右藏着一路抵达301,不到两公里的路程跑得他气喘吁吁,一推门却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一个女人在里面等着他。那个熟悉的身影在一秒钟之内就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将他从幼稚简单的生活里拽入前十四年的人生里无比熟稔的地狱。
“安安,你果然来了。”她回过神来看着他,仿佛意料之中地对他身边没有其他人这一点表示欣慰,“我就说你不会忘记,是谁把你养大的。”
“……‘母亲’。”林安低声喊她,“我以为你也被他们抓住了。我一直在担心你。”
“你真是个心软的孩子。”女人微微笑着牵过他的手,林安颤了一下,顺从地回应了她的触碰,“还记得我告诉你的吗?利用他们的道德,把自己装扮成受害者。你还能过来和我见面,想必是学会了吧。”
“是……。”林安生硬地笑了一下,“他们还以为我是被迫的,觉得未成年人就没本事也没胆量杀人。真好笑。”
“你是因为恨他才杀了他的,安安,这没有错。”‘母亲’拍了拍他的手背,“正常人不会容许我们这样的人生存在他们的世界里的。”她终于放开他的手,“好了,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要你过来是要告诉你——”
忘掉她,忘掉她。忘掉她的声音、她的样子、她的体温——
林安走在回去的路上,失魂落魄地躲着炽烈的阳光。“母亲”的话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脑海里,他知道自己承受不起忘记她的话的代价。你的家被他们毁了,你杀了人,他们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的,只有家还能接纳你。你是接近组织核心的人,那些只有你自己知道的人物和地点,想办法联络他们……和我联合起来串联起他们……我们会在新的组织里拥有更高的话语权的。
他原路翻进窗子逃回房间,试图平复杂乱的心跳,只有一个想法愈发坚定。
绝对、绝对不能把这件事告诉沈朗。毁了他的“家”的沈朗。
他坐回床上,觉出自己有些体力不支头晕目眩。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果然是发烧了。不是吧……身体素质差成这样。他烦躁地把被子搭在身上,寄希望于一觉醒来身体就会恢复健康,连同和灰鸮有关的一切事都消失。
再次睁开眼睛时,窗帘外面的天光已经变成昏暗的深蓝色。林安感觉到四肢酸痛无比,睡前随意一搭的被子好好地盖住了全身,有人在轻轻拍他的肩膀。
“小安,醒一醒,把药吃了再睡。”沈朗坐在他床边,把两粒浅蓝色的药片递到他面前。他刚刚从外面回来,身上的军装还没有换下去。林安看到一角深绿色,条件反射般地抖了一下。
他说:“对不起。”
“什么?”他的声音太低,沈朗困惑地看着他,“哪里难受吗?”
“对不起,先生。给你添麻烦了。”林安吸了口气重新说道,“我没事,明天就好了。”
他乖顺地把药吞下去,任由沈朗摆弄他额头上浸了冷水的毛巾,期间把他乱动的手塞回温暖的被子里,然后对他说不要说对不起,生病的人就应该被照顾。
最后沈朗站起来,袖子的一角却被林安死死拽住。
“……你别走。”
他回头看见小孩烧得不大清醒,只好软下语气安抚,“我不走,只是去接杯水,很快就回来。”
林安仍然固执地摇头。“先生,我有问题要问……你。”他闷着声音咳了两下,小心翼翼地问:“你会……你会原谅我吗?”
他知道自己说的话指代不清,前言不搭后语,谁也听不懂他问的是什么。但他还是在脱口而出“没什么”的前一刻得到了回应。
“嗯。”沈朗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发顶,带着点郑重的意味回答他,“不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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