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意见。”
林安没什么起伏地重复了一遍,下一秒就被按住了腰,上身被迫贴住桌面,以一个不太体面却很方便沈朗动手的姿势如愿以偿挨到了第二十一下。薄肿的伤处遭到骤然发难,他咬着嘴唇倒吸一口冷气,扭着身子挣动起来。
沈朗紧跟着又落了一下,”疼了可以喊,不许咬自己。“
话音刚落,他就察觉到手下少年的腰身在微微发抖。林安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放开。别碰我。“
沈朗愣了一下,林安的声音染上了一丝祈求的意味,”放开我。“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挪开了按在他腰上固定的手。林安平复了一会呼吸,撑起上身重新摆出刚刚的姿势,开口的语气冷淡,内容倒是十分乖顺。
”不用你按住我,我自己会撑着。“他低着头说,”我应该珍惜自己,不该说那些自暴自弃的话。对不起,先生,你罚我吧。“
沈朗沉默了片刻,忽然把板子放在了他手边的桌子上。
”既然你已经知道错了,那责罚的目的就达到了。“林安回过头来,眼角染了一丝薄红,看见他专注的目光,“今天你也累了,收拾一下早点睡吧。”
林安看着他径直离开的背影,慢慢把衣服穿好,心底有一搭没一搭地乱想。这是生气了吗?……算了,都不重要。
他碰了碰身后仍然温热发麻的一片,略显失望地看着桌子上的戒具。想了想,他伸手把木板翻到背面,深蓝色的徽标被压在下边。
除了最后他出言不逊赚来的两下,每天固定的二十的确没有多么难以忍受。等他收拾好自己躺在带着洗衣粉的清香味的被子里,身后的痛感就麻木下去,牵连成一片,只剩较重的两下仍然淤青,不小心压到就会痛。
林安裹着被子端正地坐在床上,咀嚼这一点痛感。
他一看到那身军/装,就会想起被抓获那天自己亲手杀死的那个人,想起溅了他半身的殷红鲜血——一个人怎么能流那么多血呢?一个人为什么被打碎了半边脑袋,仍然能够用尽最后的恨意和不甘睁大双眼瞪着他呢?
好恶心。
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血。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状态,反正身体不会允许他煎熬一整个晚上,什么时候疲惫到了极点,也就能克服着恐惧和反胃强制关机入睡了。
可惜今天他还不够累,没能在沈朗推门而入之前成功睡着。于是估摸着他两个小时怎么也能睡着了、准备来悄悄上个药的监护人就猝不及防对上了他毫无睡意的眼睛。两个人颇为尴尬地对视了几秒,林安率先采取行动,抓了一大团被子抱在怀里,警惕地瞪着他。毕竟刚挨完这人的罚,心里还有些发怵。
“你来干嘛?”
沈朗被他一噎,本来光明磊落的行为里莫名生出一点心虚,“……你在干嘛?十一点了,为什么还不睡?”
深夜里林安没精力再和他对着干,嘴比脑子快地给出了回答,声音也是累极了的又轻又软:“我睡不着。”
沈朗本来就没把握这孩子的忍耐力有强,担心自己下手过重,闻言当即几步走到他床边,“还是很疼吗?过来我看看——”
林安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往旁边蹭了半圈,自己把自己卷进了被子里,挣扎了两下没出来,又不慎压到伤处疼得闭了下眼。
“用不着!我不——嘶,不疼了。”
“……”
沈朗扯着被子一角把他解救出来,给人重新盖好,把手里的药放在床头柜上。
“好吧,那我就放在这,什么时候疼得厉害了记得上,需要我帮你也可以。”
林安胡乱点点头,看着沈朗走出去关上卧室门,才拿上药把自己卷回被子里。他拆开包装,发现是瓶喷雾,喷出来是薄荷和甜甜的花香味。而后他把瓶子放回原位,觉察到这东西的气味扩散效果还真好,整张床上都是萦绕不去的薄荷味。
今天和过去发生的一切事,都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荷味的纱,连血的颜色也模糊不清。
就在这样的气味包围里,他顺利地沉入了一场无梦的睡眠。
*
比起跟着灰鸮,眼前的生活似乎确实更好一些。虽然要被逼着按时吃饭睡觉、每天上网课接受义务教育和道德熏陶,还有个打人有点疼还总爱胡乱关心的监护人,也比过去的生活好了不止一点。
林安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把午饭的胡萝卜片全挑出来,艺术性地摆成了一个塔,最上层放了一朵白灼西兰花点缀。
对面的沈朗撑着脸无奈地微笑。“不要挑食,把碗里的东西吃完,不然罚你下一顿只有胡萝卜吃。”
林安把西兰花放进嘴里,还是没动下面的胡萝卜,带着点挑衅地看他。
青春期的孩子喜欢试探规则的边界,他们需要的往往不是无底线的包容,而是触犯规则后如约的惩罚——这能提供给他们规则仍然存在的安全感。沈朗回忆起补习过的理论知识,深觉实践起来真是艰难。他把胡萝卜塔收走,敛了笑意开口:“今天晚上我希望听到你的解释,关于你上周47分的数学卷子、挑食、不上药——”
林安站起身来的时候,衣袖碰倒了桌上的玻璃杯,滚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还有这个杯子。”他轻轻笑了出来,“你是有什么不满么?”
林安被杯子落地的巨响吓呆了一瞬。“……这个我不是故意的。”
沈朗挑眉看他,林安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了些什么潜台词。
“……晚上再说。回去吧,绕远点走,别踩到碎玻璃了。”
晚饭的餐桌上并没出现胡萝卜,这让林安有些意外,他还以为沈朗会是那种说一不二的人。但当他九点钟准时敲响了书房的门时,又有点希望沈朗不是说一不二的那种人。
他的监护人没有像以往一样站在桌边等他,而是对着电脑屏幕敲敲打打在写些什么。沈朗听到他推门进来的声音,冲他点了点头。
“请你稍等一下,先反省反省最近的错误吧,想想待会要说什么。”
林安并没把这个任务放在心上,转身把沈朗书柜上的书从左到右细细赏阅了一遍,得出的结论是没有一本他感兴趣的。眼看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站得小腿酸痛的林安才发觉:这不就是罚站吗?
用这种对付小孩子的手段……
沈朗的工作似乎告一段落,他站起身来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那块印着徽标的板子,温和地询问:“反省出什么了?说说吧。”
“我不该打碎杯子,之后我会小心的。”林安立刻说,“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赔。”
“……不用你赔。”沈朗觉得手里的东西似乎并没起到它该有的威慑作用,“这不属于你犯的错误,其他的呢?解释解释你挑食的事。”
“我只是不爱吃胡萝卜。”林安抱着手臂强词夺理,“每个人都有不爱吃的东西,这也算错误吗?”
“你前天把所有香菜都挑出来;昨天的饭里没有香菜,你又剩了半盘芹菜,调味料里的碎末都要夹出来扔掉。”沈朗带着点笑意回他,“你是不爱吃所有伞形科的植物吗?”
他用板子敲了敲桌面,“端正你的态度。还有你的数学——”
“我没学过这些,先生。”林安换上一副带着点委屈的乖孩子模样,“灰鸮不教我数学。”
“如果我是你,想假装自己学不会,就不会把难题都做了简单题空着。”沈朗被他磨掉了大半耐心,侧过身示意他过来撑着,“我说的三条规则不是行动指南,既然你故意挨个违反了,想必也是清楚后果的,不用我多说什么了。”
在桌上摆好姿势以后,林安刚刚斗嘴时的那一点鲜活气立刻消失不见,又绷起脸死死盯着桌面。惯例的二十下没什么好说的,两个人彼此沉默着完成了每天的仪式。昨天的惩/戒现在只留下了几道浅红色的痕迹,故而新伤也只是一片微微肿起的热痛,林安生理性的泪水溢满了眼眶,忍住了没有掉下来。
二十下过去,板子重新抵到他身后,其实并不耐痛的林安有些崩溃。
“林安,”沈朗微微压着眉心,表情严肃地喊他的名字,“你的文化课水平很高。你在灰鸮受过文化教育吗?他们教过你什么?”
没有回答。沈朗抬手挥下一记,力道明显比之前的重一些,打乱了林安呼吸的节奏。
“不许装听不见。你在灰鸮负责做些什么?”
不论是灰鸮落网的成员还是林安本人,在之前的审/讯里都没有坦白过这些问题。这个小少年的经历不是灰鸮一案的重点,也就被搁置起来没人提及。林安颤抖着吸了口气,开口的声音犹带哭腔,“打扫卫生。”
又是一下板子。林安在桌面上徒劳地攥拳忍耐,倒是没再咬嘴唇。缓过了这一阵钝痛,他闭了闭眼,带着十足的不耐烦和挑衅开口,“审完了吗,先生?我做了什么你不是早就知道,要罚就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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