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我开始留心第六军的动向。
据说第六军的领袖是平民出身，因为在一场战争中救了帝国的储君，所以被破格提拔，靠着过硬的实力一路爬到司令的位置。
他上任后格外优待平民，每年都会留十个特殊名额，从平民中筛选出不少优良的战士，打破了帝国一直以来的惟血统论，是一位令人钦佩的将领，即便是贵族出身的父亲，也对他赞不绝口。
有他在，一定会平安无事吧。
我如此祈祷着。
然而意外还是降临了。
第六军在撤离途中遭遇了虫潮，由一只七级变异蜂王发起，普通的变异黄蜂尾部都有一根长长的毒针，分泌的毒液可以轻易杀死一个c级哨兵，更别提大规模的虫潮，它们可以瞬间吞噬一个连队。
喀什要塞的人听说这个消息后都忧心忡忡，登上城墙眺望西南的人渐渐变多，那是原定的接应路线。
然而第二军的高级将领们却一个也没露面，他们已经指挥室里关了几个小时，我因为资历不够不能参与进去，只好坐在外面枯等。
消息传来的时候是正午，现在太阳已经西垂，每多过一秒，可能就有一名士兵死在虫潮里。
我紧握的双手被汗水濡湿，在焦躁的等待中，指挥室的门终于开了，人群陆陆续续出来，那些平时只能在军事新闻里见到的脸从面前经过，我紧张的抿了抿唇，笔直的站着军姿，向他们敬礼。
然而没人理我，他们脸色大都不怎么好看，连眼神儿都没给我一个，就快步离开了。
最后还是奎萨奇司令停下来，和蔼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等很久了吧，这些老家伙一开会就喜欢长篇大论的，手放下吧，不必紧张。”
我僵硬的垂下手臂，眼睛乱转，不敢看他，直视上级是很不尊敬的行为。
他背着手，笑眯眯的看向我，“是有什么牵挂的人吗？”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询问第六军的事。
“啊…是的！有一个亲戚家的女儿，据说是在预备役，是名很优秀的向导。”
“这样啊，”他望着我，挺直的脊背陡然塌下去，叹息道：“可惜了，我们已经决定放弃喀什要塞，继续往北撤离，今夜就要出发。”
“为什么？！”我过于震惊，以至于忘了军令，眼睛瞪大了质问他，“那第六军怎么办？军队里那么多人，少说也要二十万！还有预备役的那些孩子，他们刚毕业，第一次上战场——”
“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他疲惫的垂下眼，“正因如此，我们才争论不休。”
“如果仅仅是虫潮，我们大可以派兵支援，但根据前线的探员发来的情报看，第六军始终没能摆脱敌人的纠缠。”
“那是一支由罪犯和亡命之徒组成的部队，锁定敌人就死咬不放，这些年在西南边境没少给我们制造麻烦，那群虫子很可能是他们引过来的，为的就是消磨我们的兵力。“
“如果这个时候贸然派兵，敌人来犯的话，喀什要塞就守不住了，会有更多的人死亡，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我攥紧了拳头，没有说话。
奎萨奇不忍的别过脸，看向天边的斜阳，落日熔金，浓密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光，我这才发现，原来他竟已生出白发。
他感慨道：“位高则责重，等你有一天坐到我这个位置就会懂了，选择，至关重要。”
23.
我梦游一般回到自己的房间，队友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外边的集结号在呼唤整队。
真的要放弃喀什了。
“嘿队长！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昂纳将我的背包扔过来，他知道我有洁癖，所以一些私人物品都没动，等着我亲自整理。
我木然地往包里放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拿的，但我磨蹭了好久。
昂纳看出我心不在焉，队友之间多年培养的默契让他一下子明白我在想什么，他重重的叹息：“唉！说到底我也不是很赞同放弃战友什么的，心里很不舒服，但这是上头的决定，咱们也只能听令行事，你千万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问题啊！”
我苦笑着点点头。
“你先收拾一下，我去点名。”
昂纳离开房间后，我慢慢坐到床上。
此刻心乱如麻，究竟是因为什么呢？仅仅是因为幼稚的正义感作祟？
不，不是的。
我捂住脸，是因为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无力爆发了。
位高则责重。
那作为s级的向导，腆居少将的位置，我有在这场战争中贡献应有的价值吗？我苦练多年的格斗术，有碰到过敌人的一片衣角吗？
我只是在后方当一个人型精神力疏导药剂，把那些哨兵治好后，又将他们送回战场。
如果我不为他们疏导，他们是不是反而会退出战斗，因此活下来呢？
我又想到那个年轻的哨兵，我告诉他牺牲是有价值的，但那是对于活着的人而言。
死了就真的死了。
死亡毫无意义。
24.
升为少将之后，军中分配了五千名战士任我调度，我出去的时候，昂纳已经列好了队伍，只等我下令出发。
我今日难得穿得隆重，胸口别着象征身份的星徽，站在队伍前，将所有人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们有的难过，有的不解，更多的是迷茫。
“将士们！”我双手背在身后，扬声道：“想必大家都已经听说，第六军遭遇虫潮的事。诚如司令所言，此刻放弃喀什，放弃第六军是最稳妥的选择。”
“但是，作为一名将领，我不愿抛弃帝国的任何一名士兵。更何况那里还有一整支预备役！那都是些天赋卓绝的孩子们，他们是第一军校倾注心血培养的种子，是帝国未来的希望，我不忍看见他们还未发芽就陨落在战场上。”
“那，我们又能做什么……”有些士兵的内心开始动摇。
“在场的各位都已经见识过战争的残酷，大家比我更加清楚生命的来之不易，活下去，是每个人的夙愿。”
“不知大家可还记得第一军校的校训。”我摸着胸前冰凉的星徽，铿锵有力地说：“向死而生，是英雄的荣耀！”
“我不配称为英雄，但我也不愿辱没第一军校的威名，否则就算我活着回去，也会无数次唾弃自己。”
“半个小时后，我会前往内斯特接应第六军，想跟我一起去的在南边关卡集合。”
说完我就只身一人离开了，留下一地沉默的众人。
25.
总指挥室，奎萨奇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双目微阖，看似在养神。
不一会儿
门外进来一名穿着白色军装的内侍官，他敬了个礼，一板一眼的汇报：“报告司令，大军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另外…余少将带领三百多名战士从南大门离开了，看方向，应该是去内斯特。”
内斯特是距离第六军最近的一个驻扎营地，里面还留了不少战备物资。
“看来，他还是做出了选择。”奎萨奇眼皮动了动，叹息道：“可惜，真可惜了……传令下去，即刻启程，务必要在天亮之前撤出喀什的范围，抵达斯洛坎。”
“是！”
内侍官退下后，会议桌旁坐着的副司令思虑再三，犹豫道：“好歹也是一名s级向导，就这么舍弃是不是有点儿太浪费了？”
奎萨奇抬手制止了他，“我已经给过机会，他年轻，有天赋，肯吃苦，心却不安分，这样的人若是不能为我所用，还是早早拔去的好，放任他生长下去，早晚有一天会成为我的阻碍。”
日光隐没，昏暗的指挥室里，奎萨奇卸下了温和的伪装，露出了骨子里的凉薄冷漠。
“同样的错我不会再犯第二次，s级又如何？没了一个他，还会有另一个补上，迟早的事。”
副司令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他覷着奎萨奇的脸色，继续问：“那若是，他活着回来了……”
“尤波，你太久没去前线，难道忘了西南鬣犬的恐怖了吗？”奎萨奇冷笑道：“前有发狂的蜂王，后有紧追不舍的鬣狗，他们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回不来了。”
尤波咽了一口唾沫，奎萨奇语气中的笃定让他内心生出惶恐，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在眼皮底下失控了。
难道……？
他悄悄抬眼，正对上奎萨奇的视线，那双眼睛在黑暗里显露出冷血动物的竖瞳，正在审视打量着他。
尤波心脏狂跳，不敢再往下猜，奎萨奇背后的家族萨瓦托里是当今皇后的母族，他若是有什么大动作也一定是家族的授意，不是他这种小人物可以胡乱揣测的，自己只需要当一个有点能力但没什么脑子的傀儡，这样才能保住性命。
他抬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呐呐道：“我知道了。”
看他又蠢又胆小的模样，奎萨奇眼里划过一丝不喜，但眼下实在没什么可用之才，他轻哼一声，懒得再废话。
26.
半个小时后，我带着三百多人离开喀什要塞，一路向南飞奔。
因为违背军令，所以我们没有申请军用卡车，只是悄悄开走了队内的三辆中型军用面包车，用来运载伤员。
我让三辆面包车先带等级较低的一波人从主路出发，前往内斯特清点物资，自己则带着其余人跟在后面，虽然我们身上都穿了轻型翼装，但电池有限，要等到天亮，太阳能板可以使用的时候才可以肆无忌惮的飞行。
暮色重重，星垂四野，我们在夜色的掩护下一路狂奔，前途未卜。
但我看到战士们的眼睛像燃烧的火焰，在黑暗中亮的惊人，他们什么都没说，我却知道每个人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正如校训所说。
向死而生，夙命使然。
这是我们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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