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赠你不死之身，便要你永生永世都在悔恨里沉沦。
“千年前，那个战神金吾天王的女儿，天帝陛下的亲侄女，陨灭之前真是这么说的？”
“那还能有假？当着九重天各仙家的面，嫡裳上仙凭着体内的半分神元将一半仙力强行渡给浠州那位连修士都算不上的凡人公子，之后便神形尽散，连剩下的另外半分神元都流向大荒不知所踪咯……”
我在草垫上翻了个身，心里抱怨着不知为何今日这山神老儿许久还不见身影。
仙霞洞内大大小小的精怪在等待集会的间隙里三五成群地扎堆在一起，碎嘴地把当年我和施允南的故事翻来覆去地讲了一遍又一遍。
朔风起，带来一阵淡淡的桂花香气。
体内的半分神元像是有感应般不安地躁动起来。
我吐出嘴里衔着的半根狗尾巴草，稳住内息后忍不住出声打断果树精的话：“错了。”
果树精不解：“什么错了？”
“当时那位女仙君说的是——‘吾赠你不死之身，此后千百年，是恨还是念，各中滋味，愿君都要受得住才好’。”
果树精身边的兰草精沐雨与他最是要好，平日里因清晨阿朗总会把吸收过第一抹朝阳的清露留给我的缘故早已对我心生怨怼。
如今见我反驳她好友的话便不快，急呛声：“你又是如何得知的？七百年前的事，那时你怕是连一片海棠花瓣都还没幻化出来吧……呵，空口白牙的，也不怕说了遭人笑话呵呵呵……”
桂花的馥郁香气越发浓烈。
来人开口，声线温沉：“她说的不错。”
白衣仙袍，如瀑的黑发随着脚步曳曳。微动动嘴角，便牵出唇边两个浅浅的梨涡。
千年前，中了魔界天王一掌噬魂咒的我从九重天坠落人界。
脱了仙胎记忆且仙力全无的我落在施家院子里的海棠树上，见到在园中打扫的素衣白裳的施允南的第一眼，我便觉得他好看得合该是天上的仙人。
手腕处传来的温热触感将我从旧忆里惊醒，千年未见的施允南不知何时已踱步至我面前。
他执起我的手腕，像是在替我解围，又像是在用眼神问我为何不硬气一些反驳沐雨的话。
可是，沐雨说的分明就是事实啊。
七百年前，彼时我确是一缕借着半分神元飘散在大荒中的游魂。
随着天地间的灵气不知飘了多久，期间曾落在不同的生灵身上，也经历了不知多少个或短或长的一生。直到这一次，我成了仙霞山上的一株海棠。
久未出现的山神露面后，施允南这才松了我的手腕，随山神一同向众精怪围着的云台上走去。
“这位，是九重天派来我们仙霞山的仙督。飞升大考将近，近来仙霞山附近又频有魔界滋扰。大家若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事都可向这位上仙禀报。”山神话音刚落，底下即刻嘈杂声一片。
刚刚还在大声讨论的沐雨他们在得知施允南便是他们所说故事中那位没有半点修为却只因一段情爱便得道成仙入了九重天的凡人公子后，面上的颜色都尴尬得不太好看。
而我埋没在精怪们中间寻找着好友阿朗的身影，四周身影纷杂，一时竟不禁叫人有些看花了眼。
殊不知此时的云台上，一道探究的目光也正穿过层层身影紧黏在我身上。
从在仙霞山重新修炼出灵识起我便识得阿朗，她是一只鹿精，修为比我足足高了一千年。
她的眼睛极黑，又澈又亮，寻日里我总说阿朗这名字极称她。
巧的是，这也是施允南教我的第一个字。
不过大抵一开始，我猜他想教我的该是“良月”这个名字才对。
千年前，施允南尚是浠州一家道中落的世家子弟，他和柳良月的婚事是早在祖辈时两家便定下的。
自施家失势后家境一日不如一日，除了一方破落院子和一位照顾施允南起居的老管家，阖家上下最值钱的可能也就只剩院子正中央据说活了有百年的海棠树了。
幸而柳老爷不是趋炎附势之人，名士出生的他生平最重诺言。他不旦没有嫌弃施家处境而悔婚，还提议想让施允南住在府中的别院读书，来日好考取功名。
偏施允南是个迂腐的书生，对于这带着些“上门入赘”意味的邀请他想也没想便婉言拒绝，平日里只一边替人描写字画赚取家用一边读书。
日子过的本就清苦，更别提已经忘了是施允南十七岁生命里的哪一日，满身伤痕的我毫无征兆地不知从何处落在了施家的那棵白海棠树上。
鲜红的血液从树心蔓延到花枝，在这破院子里活了十七年的施允南还从未见过红色的海棠，好奇惊叹之余，一个不知什么东西从枝桠里“轰”的一声坠了地。
强烈的腥气让这个平时连杀鱼都不敢看的白面书生一下子意识到那染在花瓣上的颜色，分明是血。
于是，施允南救了我。
救了仙魔大战中替表姐，天帝之女焕颜公主而生生受了一掌噬魂咒后落下人间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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