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重现到最后一幕，上古神剑埋骨崩裂于大荒中。
神剑护主，即便被他人掌控也绝不会伤害主人。
埋骨自碎后，我才发现埋骨里竟藏着母神千年前便没了音讯的神元。
原来，埋骨，是父神和我那素未谋面的母神一同留下来保护我的。
可是母神，我真后悔啊。
如果我没有因为仰慕你的传闻而逞强救下焕颜，是不是就不会坠落下界，后面这些事也都不会发生了？
我本该是九重天上最尊贵的半神，千年修行之后便可飞升上神，可现在竟落得这么个境地，这叫我又如何不恨？
如果说当初埋骨从我身边丢失是偶然，我在死去的柳良月身上发现了那一丝极隐秘的术法痕迹也是偶然，那么将埋骨送给施允南并且连噬血御剑之法都教给他……这一切的事情联系起来便只有一个解释。
坠落凡世之前，有机会近我身的只有本该遇袭的焕颜。
是她趁混乱之时从我身边偷走了埋骨。
她大抵是想着没了神器庇佑又脱去仙胎记忆法力全无的我，即使是在凡间也很难生存。
……
我运功转息，将那鹿精，也就是焕颜身旁的灵气稍稍归拢，见她神色微平缓些后我终于开口问了这个我想了整整一千年也想不明白的问题:“你我本属一支神脉，又从小一起长大，为何……为何你不惜自受天劫也要如此害我？”
关于柳良月的死，焕颜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我一早便察觉到她也是仙元破碎之人，便推测到是受了天雷大刑所致。
所以，她冒充我，也有想借我的仙元恢复修为的缘故。
只不过千算万算，她没想到的是，虽然我同焕颜的仙元气息确是一脉，但当年我二分神元后便将自身的仙元打上了烙印。
这世间除了我和施允南，任何企图吸纳者都会遭到神力反噬。
焕颜从地上颤颤巍巍地爬到我脚边，攥着我裙角的手力大得出奇，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害你？你又可知千百年来你害得我有多苦？”
“明明我才是天帝的亲女，九重天的公主。可他们眼里偏只看得见你！”
“只因那好大喜功救了我母后结果连自己性命也搭进去的贱人霞华，整个天宫都让着你……”
“凭什么你生来就是半神，而我日日勤修术法苦练内息，到头来却还是比不过你的半神之力。”
不管是九重天的焕颜还是仙霞山的阿朗，自傲到接近于自卑的重担都一直压得她喘不过气。
焕颜从小到大都想赢我一次，事实证明如今她的确是做到了:“没错……是我设法害死了那个凡人女子。凭什么？凭什么你已经沦为凡人一无所有了却还是能遇到爱你惜你的良人……”
“我就是看不惯你到哪都是一副众人宠儿的样子，我恨你，我就是要你也尝尝我无时无刻都在品尝的痛苦……哈哈哈哈……”
一旁一直木讷站着的施允南，掌心在琉璃匣上扫过。
方才被我拂去的仙元灵气又一次四散开来，甚至还有愈加深厚的趋势。
是施允南，是他在释放自己体内的仙元。
幻境里焕颜的表情突然变得极其痛苦，她尖叫着在我脚边抽搐，嘴里的咒骂继而变成了含混不清的呓语。
这被打上烙印的仙元灵气此刻就像是毒气，放得越多便越会加重承受之人的反噬。
所以他这是在，替我出气？
施允南的脸色随灵气加深渐渐由青转白，到最后我忍不住打断他:“够了，再这么下去你也会散了气数。”
他闻言果真息了力。
被层层灵气围住的我们无言对视。
这一次，没有十八岁生辰时分别的不舍，也不再是他手握埋骨对准我胸口时的针锋相对。
那些本就是同源的仙元交织在一起，这回我读到的是施允南的记忆。
那夜，还来不及过生辰的他被柳家那位他几乎当做第二个父亲仰慕的人下了药。
柳良月和管家之子的事情柳老爷一早便知晓，只不过碍于面子从未声张，谁料想到最后他们二人竟到了暗结珠胎这一步。
羞愧难当的柳老爷又只有这一个独女，况自幼体弱，想到肚子里的孩子或许就是柳家日后唯一的血脉，这才动了想要偷梁换柱的念头。
一整夜，施允南坐在椅子上一直紧紧攥着的，是那块说好要买给我的桂花糖。
那晚被下了药的施允南生生咬断了三根筷子，也未曾碰过柳良月一分。
可面对柳良月的哭诉和柳老爷的哀求，他终究还是心软了。
施允南知道凭自己这凡人之躯，以神剑弑神本就是妄想。
他那日来，原本就没想着真的杀我，反而是他一心求死。
可没曾想，阴差阳错下，最终灰飞烟灭的人还是我。
施允南望着我的眼神里那依旧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似乎比千年后他第一次像从前那般牵着我在竹林里散步时沾湿我们发梢的露水还要凛冽。
所以，我又怎么骗得过和我共享一颗神元的他呢。
施允南一早便认出了我，只不过是心甘情愿地陪我演着这场复仇的戏，即使报复的对象也包括他。
他还是想让我和他一起重新回到仙界。
“你恨我也好，想要接着折磨我也好……嫡裳，算我求你，别因为恨我而误了自己好不好？”
嫡裳。
这个名字从施允南嘴里说出来还真是有些奇怪呢。
我还是喜欢他唤我“阿朗”。
可惜的是，阿郎已经死在那间破庙里了。
最后，也还是没能吃到桂花糖。
我转过身背对着施允南，视线落在流霞幻境外升起的新月上。
千百年来，这月亮总是圆圆缺缺，难得全满。
那个千年前穿着粗布衣裳也好看得像是神仙的少年公子对我说的那句“珍惜当下便好”的话，现在看来倒是正好。
“我于你情爱正浓时你一心只想着报柳家的恩。”
“如今到为了报恩合该就这样糊涂地当一辈子神仙的时候……你却偏怜悯地念起了我与你的情爱。”
“施允南，其实那都是千年前的事了。”
情爱会随着时光流逝而消磨，不过恨意却总能永远新鲜。
其实当初果树精那句“要你永生永世都在悔恨里沉沦”的话并没有错。
这本就是他欠我的。
指尖抚过袖子里那把残破的剑柄，埋骨已毁，现在这把，不过是稍有些法力的下等法器罢了。
但对付我这种年岁不永，灵根薄弱的小花精已是足够了的。
这一次，是我亲手将埋骨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我倒在施允南怀里，终于在他清隽的脸上找到了千年前我还来不及看就已然神形俱灭，那和我想象中一样的神情。
他双眼猩红地喊着我的名字，手忙脚乱地企图将仙元灵气输进我的身体。
还好，还好我只是一株命短的海棠花。
施允南还来不及救我，我便又一次化作虚无的灵识向大荒不知何处飘去。
不知这一次又会变成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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