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茅草屋里，桌上的油灯亮着昏黄的光，墙边的板床上躺着林汐昨晚带回来的受伤军官。
他在凌晨时喃喃了一句“海寇”，林汐的困意立刻消散，急忙追问“什么海寇?”，但还未得到回应，那男子就又陷入了昏迷。
意识到这个人很可能是遇到海寇而受伤，她心中一紧，根据这几天的观察，能判断出黑石村现在根本没有抵御海寇的能力，如果这消息是真的……
“不行，要尽快处理好他的伤，等他醒过来赶紧问个清楚。”
林汐坐在简陋木板床边的矮凳上，她用煮过的温水，小心翼翼地擦去伤口周围的污渍和沙粒。男子的脸色比昨晚看起来更加苍白了，呼吸微弱而急促。那道狰狞的伤口边缘泛红肿胀，很可能已经出现了感染。
这种情况必须要用酒精消毒，可在这个偏僻破败的小渔村，该怎么获取高浓度的酒？
林汐皱着眉头看着奄奄一息的男人，现在开始酿酒肯定来不及了，只能出门看看有没有村民有存下来的烈酒。
她站起身，从鱼筐里挑出最大、品相最好的几条海鱼，用草绳穿好，又拿起一把她精心改良过的竹竿，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清晨的渔村炊烟袅袅。路上的村民们看到林汐和她手中的竹竿，眼神中带着几分好奇，还有一个小孩子跑了过来，递给她一条海贝手链表示感激。昨日的丰收一夜间让她成为了村里的焦点。
林汐却无暇顾及这些，她径直朝着打听到的村里唯一可能存有烈酒的人家走去。
村西头的陈老爹年轻时曾在镇上开了酒铺，后来遇上动乱，一条手臂落下了伤，又失去了儿女，只能靠着酿些寡淡的米酒度日，性格还有些孤僻。
站在那扇歪歪扭扭的木门前，林汐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陈老爹拉开门，一双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看到她手里的大鱼和竹竿时，停留了片刻，语气不咸不淡：“哟，是林家丫头啊，有事？”
“陈老爹，我想跟您换点酒，最烈的那种。”林汐开门见山，并举起手里的鱼和竹竿，“我用这些换，可以吗？”
陈老爹眯起眼：“酒？你要酒做什么？我那烈酒可是留着驱寒治伤的宝贝，就这几条鱼——不值！”
“再加上这个。”林汐将竹竿往前递了递，“听王叔说您胳膊不舒服，赶海撬贝费劲，用这个能省不少力气。下次大潮，我找到的好货色，一定再给您送一份。
陈老爹紧紧盯着那竹竿，想起昨天的丰收宴，明显有些动心，他接过去掂量了一下，又看了看那几条肥美的海鱼，沉吟半晌，才慢悠悠道：“等着。”
他转身走进屋里，好一会儿，才拿出一个小陶罐，示意林汐拔开木塞，一股浓烈呛人的酒味立刻散了出来，“省着点用，就这么多了。”
“谢谢陈老爹！”林汐连忙拿过陶罐，又将鱼和竹竿放在陈老爹桌子上，抱着换来的烈酒，她想了想，转身去了赵婶家。
赵婶正在收拾碗筷，见到她来，立刻招呼她：“怎么了，脸色这么白，是没休息好吗？”稍后目光落在了她抱着的酒罐上，带着一丝疑惑。
“赵婶，”林汐压下心中的焦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我……我昨天可能受了凉，身上发冷，想跟您讨点热水，再借些干净的布条，擦擦身子捂捂汗。”林汐心想这个借口应该比较常见，不太容易引起怀疑。
赵婶似乎也没多想，关切道：“哎哟，肯定是昨天累着了，又吹了太久海风！快进来，热水有的是！”
她利落地倒了满满一陶碗热水，又翻箱倒柜找出几块洗得发白的布条，“够不够？不够婶子再找找。”
“够了够了，谢谢赵婶！”林汐感激地接过，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赵婶，下次赶海，我一定找到更多好东西，并且第一个告诉您。”
赵婶拍拍她的肩膀，笑了笑：“傻孩子，跟婶子还客气。快回去歇着，发发汗就好了。”
抱着热水、布条和烈酒，林汐小跑着回到自己的茅草屋。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后，她才开始大口喘息，心脏怦怦直跳。
……
事不宜迟，她将布条在热水里浸湿拧干，再次仔细清理伤口周围。然后将烈酒倒在一块干净的布上。
辛辣的酒气瞬间弥漫在屋中。林汐看着男子昏迷中仍紧蹙着的眉头，低声道：“会有点疼，忍着点。”
酒液触碰到翻卷的皮肉那一刻，男子的身体猛地颤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微却痛苦的闷响，额头上瞬间渗出汗珠。
看他表现出的痛苦，这无异于一场酷刑，但这是防止感染最关键的一步，必须继续下去，林汐稳住了手，接着快速用酒液擦拭了每一处伤口。
处理完，她用干净的布条小心翼翼地将伤口包扎起来，暂时止住了血。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累到虚脱，坐在床边的小凳上，看着男子依旧没有丝毫好转迹象、甚至开始微微发烫的脸，心沉了下去。
消毒只是第一步，如果没有药物，伤口感染引起的发热也足以要了他的命。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和赵婶的声音：“汐丫头，你好了点没？婶子给你拿了块姜，熬点水喝驱寒效果最好了。”
林汐犹豫了一下，拿起沾了血的布条和酒罐，放到桌子下方角落里，才前去开门。
赵婶端着碗生姜走进来，目光很快落在了床上，虽然林汐用破旧的薄被将男子盖住了，但条件有限，这薄被子相较男子的体型实在太小，露出了他受伤的肩膀和包扎的布条。
赵婶的脚步猛的顿住了，脸上的笑容僵住，眼神惊疑不定：“汐丫头，那是谁？”
林汐沉默片刻，知道瞒不住了。她向赵婶简单解释了经过，“我昨晚在海边捡到的他，他受了很重的伤，您能帮帮忙吗！”
赵婶倒吸一口冷气，快步走到床前，仔细看了一眼那张苍白英俊，但毫无血色的脸，又看向那包扎着的、明显是刀伤的痕迹，脸色变得煞白：“你……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大的胆子！这是什么人你都不知道，竟然还敢往家里捡？这是要杀头的祸事啊！”
“我知道可能会有危险，”林汐这时才真正感受到一阵后怕和无助，“可他还有气，我不能见死不救啊!而且，看他穿着像是大梁的军官，他今早还提到了海寇，我们可能会有危险，我想问清楚。赵婶，拜托您了。”
赵婶看着床上那个昏迷中的年轻人，又转头看着林汐。最终，不忍压住了心中的恐惧和惊疑。
她叹了口气，拉着林汐到屋外，“你是给他处理过伤口了？唉，那样的云纹丝绸和金扣，可不是一般军官会有的，后面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麻烦事呢!”
林汐点头：“用酒擦过了，可他开始发热了，需要消炎的药。”
赵婶年轻时曾经历过匪患，作为从土匪的大刀下活下来的幸存者，她对刀伤也了解一二。思索了片刻后她猛地想起：“北边那座海崖边，听说长着些刀口药，能止血消炎。可是那地方太危险了，常年被海浪拍打，滑得很！”
悬崖……林汐有些犹豫，但这是唯一的希望了。
“赵婶，您告诉我具体位置，我去试试！”她的眼神异常坚定。
“你疯了！那地方掉下去可就没命了。”赵婶死死拉住她的胳膊。
林汐反握住赵婶的手，“赵婶，您帮我再看顾他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看着她眼中闪耀着的决心，赵婶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叹道：“出了村子往北走，到那个最高的海崖背阴面。你一定小心，记得找根结实的绳子捆在腰上，再找根长棍子探路，千万别逞强。”
林汐点了点头，立刻行动起来，她从屋子里翻找出一根粗长的麻绳，又找出一把改良的尖头竹竿，并且磨得更锋利了些，充当探路和攀爬的工具，还带上了一个小竹铲和一块厚布用来包药。
准备好后，她冲出了门，向着村北那片危险的海崖跑去。
海风呼啸不息，越靠近北崖，风势越大。浪涛声如阵阵雷鸣，海浪拍打着陡峭的岩壁，溅起漫天泡沫。
赵婶所说的位置是一处极其陡峭的斜坡，那块山体长期被海水侵蚀，长满了湿滑的青苔和锋利的贝壳，几乎没有能下脚的地方，而下面就是深渊般的海面。
林汐仔细观察着海浪，现在正是退潮期，浪头拍打的高度相对较低，但岩壁还是有些湿滑。她找到一棵牢固的歪脖子树，将麻绳一端死死捆在上面，另一端系在自己腰间。
回想记忆中关于海洋岩石的知识，她挑选着看起来干燥些、附着物更多的岩石作为落脚点，拿着竹竿深深插入石缝中试探，确定牢固后，才小心地挪动起脚步。
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脚下的石头时而出现松动和碎裂，好久才听到碎片落入海中的声响。呼啸的海风拉扯着她的绳索晃动，她全身肌肉紧绷，心脏狂跳。
林汐继续向下摸索，终于在下方不远处一个背风石窝里，看到了几丛开着紫红花的植物，是赵婶向她描述过的草药!
她小心地挪过去，稳住身体后，拿出小铲子，连根带土小心地挖起几株，用布包好并塞进了怀里。
就在她准备向上爬的时候，一个更大的浪猛地打来，虽然没直接拍到她，却淹没了下方的一大片岩石，飞溅起的浪花使得周围的岩石更加湿滑。
林汐低下头，看到潮水开始上涨，海浪拍击的位置明显越来越高！她心里一沉。意识到必须尽快上去。
她试图向上攀爬，但湿滑的岩石和无处借力的陡坡让她几次踩空滑下，全靠腰间的绳子才没掉下去，手被勒得生疼。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起岩石缝隙的位置，而后死死盯着海面，等待浪头的间隔，趁着海水退下去的瞬间，猛地用力蹬踏，同时竹竿用力抵住岩壁缝隙，借助绳子的帮助，艰难地向上爬了一小段。
重复着这个过程，手臂和腿酸痛得几乎失去知觉，终于，在她筋疲力尽之前，她的手扒住了崖顶边缘。然后拉住绳子奋力一蹬，翻滚着爬上了崖顶。
她瘫倒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衣服被海浪和汗水打湿了，好在怀里的草药几乎完好无损。
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林汐不敢再多停留，解下绳子，踉踉跄跄地往回跑。
回到小屋时，赵婶还守在那里，正用湿布给男子擦拭额头的冷汗。看到林汐几乎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但好在身上明显没有什么严重的伤，赵婶松了口气：“海神娘娘保佑，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林汐顾不上说话，立刻拿出草药递给赵婶，赵婶按照记忆中的方法，将草药的根茎捣烂成泥。
解开男子伤口上已经被血浸透了的布条，那道伤口红肿得更厉害了。林汐将手中散发着苦味的绿色药泥小心地敷在伤口上，再用赵婶带来的最后一点干净布条重新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她和赵婶稍稍放松了些，坐在一旁稍作休息。
……
赵婶不久离开了小屋，说要去准备些食物再过来，屋内只剩下了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隐隐约约的海浪声。
就在林汐快要撑不住这一天的忙碌困倦，昏昏欲睡时，突然看到男人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然后，他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那双眼睛因为重伤和虚弱而显得有些涣散，但那锐利警惕、充满了戒备的视线，瞬间锁定了离他最近的，正打着哈欠的林汐。
四目相对时，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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