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万籁俱寂,唯有窗外恼人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聒噪得如同永不停歇的锣鼓,狠狠敲在宋槿仪本就纷乱的心弦上。
她已经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不知多少个来回。
锦被被揉得一团糟,换了无数个姿势,依旧无法入眠。只要一闭上眼,那日戏楼的场景就在她脑海不断涌现。
窗外的蝉鸣仿佛故意与她作对,越叫越响,彻底浇灭了她最后的睡意。
“啊——!” 宋槿仪猛地从床上坐起,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她受不了了!
片刻后,宋宅的后院里亮起了灯笼。
宋槿仪只随意披了件外衫,长发松松挽起。她一手提着一盏灯笼,后面跟着一脸茫然,睡眼惺忪的李荷和张窈。
“大半夜的,槿仪姐这是要做什么呀?” 两人异口同声,声音里都带着浓重的困意和不解。
“抓知了!”宋槿仪分了两把顶端涂满了粘稠树胶的长竹竿塞到她们手里,自己则举着灯笼负责照亮,“吵得人睡不着!今晚非把它们都逮下来不可!”
她三人在树下走动,灯笼的光晕在浓密的枝叶间晃动,蝉鸣声依旧如雷鸣轰动。
“在那儿!”宋槿仪眼尖,指着一根低矮枝桠上趴着的黑亮身影。
张窈胆子大些,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涂满粘胶的竹竿顶端慢慢凑近……
“粘住了!”张窈兴奋地低呼,慢慢收回竹竿。那只可怜的知了徒劳地振动着翅膀,发出更急促的鸣叫,却被牢牢粘住动弹不得。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后,宋槿仪听着布袋里三十多只还在兀自挣扎鸣叫的“战利品”心头的烦躁奇异地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幼稚的满足感。
“哼,叫你们吵我睡觉。”她掂了掂沉甸甸的布袋,嘴角终于露出一丝解气的笑容。
*****
李荷和张窈本以为抓到夏蝉,此事就完了,结果转眼看见宋槿仪面不改色都提着这袋知了走进厨房。
然后熟练地生火,烧油时,李荷和张窈的脸色瞬间变得不淡定了。
“师傅?”张窈惊恐地看着她掐掉了知了的翅膀和头,像洗食材一样洗那大黑虫子。
“您这是要做什么?踩死丢掉不就好了吗?”她声音都变了调。
“踩死?”宋槿仪头也不抬,动作麻利,“暴殄天物!这可是好东西,高蛋白,营养着呢!在别的地方,这种东西,晒干了都能卖几百文一斤呢!”
李荷站在厨房门口,脸色发青,“槿仪姐,云州茶楼生意一直都很好,许姐姐每月都托人送来银票。
“酒楼生意也尚可。你不至于要……要吃这个吧?”她看着油锅里开始冒起青烟,语调中带着几分惊慌。
宋槿仪瞥了她们一眼,看着两人如临大敌,恨不得夺门而逃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瞧你们这点出息!等着,保管一会让你们“真香”。”
她将处理干净的知了沥干水分,撒上一点细盐和花椒粉简单腌制。
待油锅烧至七成热,用筷子夹起知了,一只只小心地放入滚油中。
“滋啦——!”
伴随着一阵密集而诱人的油炸声,原本黑亮的知了迅速蜷缩、变色,在滚油中翻滚起伏,渐渐变成诱人的金黄色,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焦香和独特肉香的奇异气味。
每一只都炸得金黄酥脆,迅速捞出,沥干油分,盛在白瓷盘里。
炸好的知了蜷缩着,外壳透亮酥脆,像一颗颗小小的金色琥珀,散发着勾人的香气。
“尝尝?”
李荷和张窈想也不想地摇了摇头,她们才不要吃呢!
宋槿仪也不强求,自顾自地吃了起来,“你们两个没口福的家伙,当真不想尝一下大自然的馈赠吗?”
李荷和张窈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还发出“咔嚓咔嚓”的诱人声响,不自觉咽了咽口水,看上去好像真的能吃诶。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要不试一下?
二人颤颤巍巍地各拿起一只炸知了,紧闭着眼,将知了送进口中,“咔嚓!”一声极其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薄如蝉翼的酥脆外壳在齿间碎裂,露出里面细嫩紧实的肉。
一股浓郁的、带着焦香的独特鲜味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混合着椒盐的咸香,竟意外的鲜美可口,丝毫没有想象中的怪味,反而有种类似炸小河虾或小黄鱼的香酥口感。
二人同时露出一股惊艳的神色,真的能吃!而且还挺好吃的。
三人享受着夜间小零食。
宋槿仪看她二人这么快就接受了知了,坏心眼地说道:“这炸知了味道不错吧?除了炸知了,还可以炸别的,有没有兴趣试试?”
二人果然顺着她的话问,还可以炸什么?
“万物皆可炸!什么蝎子、蜈蚣、竹虫、蚂蚱……只要处理干净了,炸出来都是嘎嘣脆,香得很!尤其是那大个儿的蝎子,炸得金黄,尾巴翘着,一口下去,酥脆鲜香……”
她话音未落,张窈捂住她的嘴巴,“师傅,够了,我们还是吃点正经吃食吧。”
李荷也应和地点了点头。
吃这知了,已经是突破底线,若是要吃蝎子,蜈蚣……
想想就要先打个寒颤,这些东西别说吃了,光是看见,她都要尖叫,。
李荷看着宋槿仪,头一次生出敬畏感。
槿仪姐好可怕!
******
烛火通明,室内弥漫着淡淡的熏香。
拓拔浚金发随意散着,身着暗纹锦袍,足穿抹绿靴,斜倚在胡床上,指尖捻着一份书呈,不落手地看了一回。
“呵……”一声低沉的轻笑从他喉间溢出,他抬眼看向侍立一旁的随云,“北境那位镇国公你是如何看待?”
随云道:“镇国公姜沉,镇守北境三十年,是西戎和乌孙向东扩展的拦路虎。”
拓拔浚点了点头,“他大权在握,在北境的势力根深蒂固,如今这北境戎西军,怕是只知姓姜,不知姓顾。
“新帝根基未稳,想着试试他那岳丈,派了人去北境分权。监军的副将,不是意外坠马,就是突发恶疾暴毙……姜家之心,昭然若揭。”
随云眼中精光一闪,带着几分跃跃欲试:“主子,这姜沉功高震主,拥兵自重。如今姜家与皇室嫌隙已生,正是烈火烹油之际。
“我们何不再添一把柴,让这火烧得更旺些?”他做了个添柴的手势。
“不必多此一举。”拓拔浚道:“你当姜沉那老狐狸是吃素的?是能被几句流言就挑拨得失了方寸的莽夫吗?”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边,望着外面京城的点点灯火,“他女儿如今是皇后,只要皇后生下皇子,那他姜沉就是未来储君的外祖父。
届时,皇帝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正是他这个肱股之臣出力的时候。岂不是名正言顺、水到渠成?”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盯着冷汗涔涔的随云:“现在插手?只会打草惊蛇,不如坐山观虎斗,静待其变,什么也不做才是上策。”
随云低下头:“是属下愚钝,这就吩咐其余人莫要妄动。”
房间内无人言语,又陷入一片沉寂,随云侍立在一边,有些奇怪为何主子还不叫自己下去。
等了半刻钟,终于听见他出声,“今日这边,可有什么人来找过我?”,他背对着随云,仿佛只是随口闲聊,语调刻也是平淡无波。
随云说没有。
拓拔浚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息。
谢无恙垂下眼帘,再次开口,“阿依莎可有什么消息传回来?”
随云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阿依莎被送去戏楼,往来多是市井百姓和普通商贾,接触不到朝堂核心。自然也没什么消息传回。
他有些猜不透主子到底想问什么,犹豫了一番,只好如实禀报,“并未传回任何消息。”
拓拔浚闻言,闲闲地道:“明日我要亲自去戏楼一趟。”
随云愕然地看着自家主子,过去看什么?看阿依莎她们?王子可从不是关心下属的人。
他总觉得自从来到大夏,来到盛京,主子就变得反常。
******
夜幕低垂,戏楼里热闹非凡,楼内灯火通明。
戏台两侧垂挂着层层叠叠的轻纱幔帐,质地轻薄如雾,随着乐声和偶尔穿堂而过的微风,无声地飘拂、摇曳。
光影在纱幔间流转跳跃,台上舞姬彩袖翻飞,令人心神摇曳的。
阿依莎正赤足踏着鼓点急速旋转,金发飞扬,彩纱缭绕,如同一朵盛放的异域奇花引得台下喝彩连连。
在她一个华丽的旋身动作中,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二楼栏杆时,身形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
一舞完毕,阿伊莎提着裙摆匆匆上了二楼。
宋槿仪正在楼下柜台处理账目,眼角余光瞥见阿依莎独自上楼,停在一处厢房前,推门进去。
她眉头一皱,戏楼为了保障舞姬的安全,设下规矩,不许楼里人和客人私下联系,以防发生意外。
宋槿仪将账本搁下,一径跟了过去,敲了敲门,不待里面人回答,就推门进去,只见阿依莎背对着自己,坐在那人腿上,两只白藕似的手臂款款搭在对方的肩膀上。
阿依莎和她身下的男人一同望了过来——是阿七。
宋槿仪脸色一僵,将目光落在阿依莎身上,冷着声音道:“你到这里做什么?”
阿依莎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不慌不满地站起身。
阿七慢悠悠地转过头,看向门口的宋槿仪,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替阿依莎回答了:“阿依莎是我的朋友,过来陪我喝两杯,怎么,宋娘子这也要管?”
宋槿仪轻轻颔首,“阿七郎君说笑了,既是友人相见,自是无妨。我也只是担心楼里的舞姬有越矩之嫌,毕竟我们戏楼是正经的戏楼,舞姬只在台上献艺,私下陪酒?我们可没有这种服务。”
阿七挑了挑眉,“宋娘子的意思是,阿依莎陪我这个旧友是越矩了?”
“我并非这么说。”
阿七摆手,示意阿依莎出去。
房门被阿依莎带上。雅间内只剩下宋槿仪和阿七两人,气氛瞬间变得凝滞而微妙。
“美人被你赶走了……”他拖长了语调,“那宋娘子是不是该亲自来陪我喝两杯,补偿一下?”
宋槿仪并不做声,只是默默地观察着他,他现在已有几分醉意,眼神迷离。
一个念头猛地闪过脑海,如果把他灌醉,那是不是就可以套话了。
若他真的是谢无恙……
她深吸一口气,竟真的走到桌边,对席而坐,提着酒壶为自己斟酒一杯,“好,我陪你喝。”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一杯接一杯地对饮。
烛火荧荧,酒香淳淳。
酒是上好的梨花白,入口清甜,后劲却绵长。
宋槿仪逐渐力不从心,视线开始模糊,身体变得绵软,思绪也如同脱缰的野马,胡乱跑着。
阿七持着酒杯,凝视着她,那双绿眸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褪去迷离的醉意,转为一种清醒的审视。
不知过了多久,几壶酒见了底。宋槿仪终于支撑不住,手臂一软,整个人软软地趴倒在了桌面上。
迷迷糊糊中,宋槿仪醉眼朦胧地望向对面那个模糊的金色身影,“你就是谢无恙对不对?你明明就是,为什么不承认?”
阿七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谢无恙?”他对上她得眼,没什么感情地说道:“他早就死了。死在三年前那片冰冷漆黑的深海里。
“是你亲自选择抛弃了他,把他推向绝路。
“……如今为何还要再提起他?”
她语无伦次地解释:“不是那样的,我没想他死,我只是想……想拖延时间,没想他出事……”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无非是讲对不起,和她不是故意的两件事,翻来覆去地说。
说到后面忽然哽咽住,垂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
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看着她崩溃痛哭的样子,阿七放在膝上的手,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他缓缓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
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他伸出手,在即将触碰到她的时候,迟疑了一下,下一秒轻轻抚上她布满泪痕脸颊,捧着她的脸,让她看向自己。
“你如此在乎谢无恙……那么,”他俯下身,靠近她泪眼朦胧的脸,祖母绿色的眼眸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对你而言,谢无恙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院子里的知了:“不得了了,这家杀知了了,兄弟们,快跑——”
灵感来源于某天路过树下,知了的声很大,像放鞭炮的一样,于是想了这个情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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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炸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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