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的卷子,终于在一片低气压中发了下来。
秋日的阳光透过教室窗户,将空气中的粉笔尘照得纤毫毕现,却照不散弥漫在教室里的凝重。
一叠叠白纸从讲台前方传至后排,纸张翻动的哗啦声里,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小声哀嚎,宛如一场提前降临的小型灾难。
有人双手捂脸,手指缝间透出绝望的目光;有人仰天长叹,仿佛在向不存在的神明控诉不公;还有人干脆趴倒在桌,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仿佛唯有如此才能逃避现实。
"我的天......那道几何题到底是何方神圣出的?"顾淮南第一个拖长声音哀号,手指用力地揪着自己的头发,语气里浸满生无可恋的悔意,"我看到图的那一秒,就觉得我人已经没了。那根本不是几何题,那是迷宫,是诅咒!"
"我连图都没画完就交卷了!"阿瑶迅速接话,痛苦地将脸埋在摊开的试卷上,声音闷闷地传来,"那图形线条简直比雷雨里的人物关系还复杂,我根本不知道从哪下笔!是不是少给了条件啊?"
几个人凑作一堆,一边对答案一边抱头叹息,空气里弥漫着劫后余生的惺惺相惜。偶尔爆出一声"原来是这样"的惊呼,随即又陷入更深的绝望。
林叙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里拿着刚发下来的试卷。
他先快速扫了一眼总分——意料之中的年级前列,然后才一页页翻看。
当翻到最后一页时,他的目光落在那道令全班“阵亡”的几何大题上,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像是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笑意并非得意,更像是一个建筑师终于看到自己设计的复杂结构经受住了考验后的如释重负。
扣分了,但是不多。
这时,沈子骏伸长脖子,目光越过走道,落在林叙那片写满的卷面上。、
他看着那几条关键却意想不到的辅助线,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却又更加懊恼的神情。
“原来……根本不需要把它看成圆?”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林叙寻求确认,手指无意识地在自己几乎空白的卷子上点了点,“我一直被困在‘圆’的假设里,所有的线都白连了……”
他的嘀咕声引来了隔壁组的顾淮南。顾淮南凑过来,先是看了眼林叙卷面上工整复杂的证明过程,又探头看了看沈子骏那几乎满满当当、全是辅助线的最后一题,眼睛瞬间睁大了。
“啥?不是圆?子骏你居然还硬着头皮写了半页圆内接四边形的推理?”顾淮南的表情混合着同情和哭笑不得,“你当时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啊?”
林叙闻言,半是无奈地弯了一下嘴角,目光重新落回自己试卷上那些纵横交错的辅助线。他用笔尖轻轻点了点那条最初打破常规思维的线。
“经历了一整个被题目预设欺骗的世界。”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入旁边两人的耳中。
这话既回应了顾淮南的调侃,也精准地概括了沈子骏乃至大多数同学栽在这道题上的原因——陷入了出题人的思维陷阱。
而此时,沈知时正趴在桌上,像一只被迎面重击后暂时蛰伏的小兽。
整张脸深深埋进臂弯,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卷面上那道几何题,目光专注得几乎能在纸上灼出一个洞来。
他的卷子摊在桌上,最后一道大题的位置除了一个孤零零的"解"字,几乎是一片空白,只有旁边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尝试证明他并非没有努力。
但是怎么不算做了他拿分了。
沈知时的中性笔帽被紧紧咬在唇间,塑料表面留下一圈圈清晰的齿痕,水汽氤氲,让那黑色的光泽显得有些泛白。
他的眉头紧锁,形成一道浅浅的沟壑。
手边的草稿纸铺了满满一桌,上面线条交错纵横,凌乱如蛛网,却又透着一股不肯服输的执拗------即便此路不通,也要试到最后一刻。
各种颜色的笔迹重叠在一起,记录着他一次次尝试又一次次碰壁的过程。
沈知时画了无数条辅助线,试图逼近那个他隐约能感知到、却始终无法清晰捕捉的关键思路。
那道题,像一座雾气缭绕的孤岛,看得见轮廓,却找不到通往彼岸的桥。
他盯着卷子,半晌未动,最终极轻地吐出一口气,声音低哑,却倔强地不肯认输:"......真不甘心。"
这三个字从他唇齿间溢出,并无多少沮丧,反而带着点咬牙切齿的狠劲。他不是在抱怨题目太难,而是在跟自己较劲。
林叙微微偏过头,看见他咬笔帽的小动作,目光停顿了一瞬。
阳光恰好透过窗帘的缝隙,斜斜地洒在沈知时的发顶,映出几缕浅金色的光泽,让他看起来毛茸茸的。
沈知时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光线惊扰,但视线却始终没有从卷面上移开。
林叙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关节极轻地叩了两下桌面——这是他们成为同桌后不知不觉形成的小信号,意思是“注意这边”。然后将自己的卷子朝沈知时的方向推过去一小段距离,正好停在那道几何题的位置。
"想看一下我的解法吗?"他语气平稳,语速不疾不徐,像递出一块质地柔软的棉布,不带任何侵略性,只有一种温和的善意。他知道沈知时的骄傲,所以给出的不是施舍,而是分享。
沈知时应声抬眼,似乎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靠近,愣怔了半秒,睫毛眨动了一下。
他的视线在林叙平静的脸和那份摊开的卷子之间短暂游移,终于松开了齿间紧咬的笔帽,在上面留下了一排清晰的牙印。
他身体懒洋洋地朝那边凑过去,肩膀几乎要碰到林叙的。
"你别告诉我你真解出来了。"
沈知时开口,语调依旧拖着点惯常的、轻飘飘的调侃,但尾音却不受控制地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眼神里闪烁着不信与想要相信的矛盾光芒。
“林叙你背刺我。”
林叙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试卷完全摊开,指尖点向最后一道大题下方的某条纤细的辅助线。"我卡在这步很久,"林叙声音不高,却清晰得每个字都能落入沈知时耳中,"后来尝试从结论反推,才绕回去。这里,不是要做垂线,而是应该连这条对角线。"
沈知时低头细看,眉心先是微蹙,随即神情豁然一变,像是迷雾被拨开一道缝隙。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比划着那个角度,眼中闪过恍然大悟的光芒。
片刻后,他极轻地"啧"了一声,眼中掠过一抹复杂难辨的光,像是佩服,又掺杂着些微不甘,嘴上却仍不肯完全服软:"......果然是你这种脑子才能搞定。"
这话听起来像是抱怨,但微微上扬的嘴角泄露了真实的情绪。
"只是凑巧。"林叙的语气依旧温和,仿佛天生不习惯承受任何形式的夸赞,耳根却泛起不易察觉的淡粉。
沈知时从鼻子里轻哼一声,再次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勾勒着那个巧妙的角度,"但这个转换的思路......确实很妙。"
沈知时说这句话时,语气里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认可------那是某一瞬间,心甘情愿地承认"他确实比我更强一点"的真实直觉。这种承认对他来说并不容易,但对着林叙,却莫名地说得自然。
空气安静了几秒。阳光仍在缓慢地偏移,讲台上的时钟秒针规律地滴答作响,像是把某种隐秘的心跳节奏,轻轻敲进了两人之间无声流动的氛围里。
然后,沈知时忽然笑了。他把林叙的卷子推了回去,歪着头看他,眼角弯起:"林叙,你要是考试时坐我前面,我说不定真能写出来。"这话带点玩笑,又带点认真的遗憾。
林叙抬起眼,眸中有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意,"可惜你没抄到。"他很少开玩笑,但这句话却说得自然,连自己都有些惊讶。
"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沈知时似笑非笑地接话,语气里带着点挑衅般的笃定,"别小看我,几何这种东西......我可是很记仇的。"他说着,用手指点了点那道题,“下次我一定比你先解出来。”
他们之间的距离,仿佛就随着这一道难题的拆解与共享,被悄无声息地拉近了一寸。那种靠近不是物理上的,而是某种心灵缝隙的弥合。
翌日下午第一节是自习课。秋日的阳光从窗外斜斜漫入教室,流淌在课桌与走道之间,将空气中浮动的微小尘埃照得晶莹发亮,如同悬浮的金粉。
蝉鸣已变得稀疏寥落,校园远处偶尔传来篮球场上的呼喊与哨音,被风剪成碎片,送入教室,拂过耳畔,又消散于一片静谧之中。
若在往常,这个时段的沈知时多半会趴在桌上,光线正好,温度适宜,适合小憩片刻,或是漫不经心地翻几页练习册。
但这一天,他夹着几页刚打印出来的数学卷子走进教室时,眼角余光不经意地瞥向身旁。
林叙仍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旁边的椅子空着。桌面上摊开一本厚重的几何习题集,纸页边缘已被翻得微微卷起,上面布满了密集的演算过程和细小的批注。
他微低着头,鼻梁上架着一副简单的黑框眼镜——这是他专注时的标志。铅笔尖在纸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动作从容不迫,神情沉静专注,仿佛整个人都已沉入题目内部的逻辑脉络之中。
修长的手指稳稳握着笔杆,骨节清晰,每一笔落下都带着明确的目的性,甚至连那些标注错题的痕迹,都显得条理分明。
沈知时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倒也不是为别的,只是忽然觉得,那张空着的椅子......看上去格外顺眼。就像是专门为他预留的位置。
他并未多想,脚步已然自然而然地迈了过去,仿佛早已习惯了那个位置,第一名的专属宝座。
椅子被拉开的瞬间,木腿与地面摩擦出一道短促的声响,在寂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叙的笔尖应声轻轻一顿,但他没有抬头。
只是在几乎同一时刻,他下意识地将自己那本摊开的几何练习册,往桌子中间不着痕迹地挪动了一点,恰好停在两张桌子的交界处。
并非刻意为之,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一个极其轻微的自然动作。原本泾渭分明、各占一方的书本格局,就在这一个小小的推移中,悄然变成了某种微妙的"共享边界"。
那本练习册正好展开在前一日那道几何大题的变形版本页面上,边栏空白处有林叙新添的一行标注:"辅助线替代角平分线,目标是构建相似三角形。"字迹清瘦工整,一如本人。
沈知时瞄见那行小字,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一下。他很自然地将自己的卷子铺开,从笔袋里抽出一支铅笔,动作流畅得仿佛这个位置本就属于他。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需要去刻意解释什么。
但就在那一刻,空气中某种无形的"默契"开始悄然生长——如同初春的嫩芽,在无人注视的缝隙里悄悄探出头来。
他们没有打破这片沉默,也没有刻意回避彼此的存在,只是就这样安静地并肩而坐,共享着一本练习册,一道难题,一种思路。
阳光缓慢地爬过桌面,在两人摊开的纸页上投下斑驳跃动的光点。
沈知时侧过脸,目光在林叙低垂的发梢上停留了一瞬,继而落在他那一行行工整却不显刻板的字迹上。
随后,他也低下头,翻开自己带来的卷子,右手手肘不着痕迹地轻轻靠向林叙那边的桌角,借着那半本练习册的指引,一同沉入了那片由线条与公式构筑的几何世界。
教室窗外风声细微,远远掠过树梢,却丝毫惊扰不到这一方被阳光笼罩的、安静的小天地。
自习课的前三十分钟,他们各自专注于自己的事情。
林叙主攻那本难题集,沈知时则在复盘学校发的数学卷子,但他的余光总会不自觉地瞥向右侧,追踪那些图形的推演过程。
林叙画图时格外安静,每一笔都带着一种既温柔又冷静的独特节奏。他很少涂改,下笔之前仿佛早已在脑中完成了所有的构图预演,落笔便是一气呵成。
那些线条之间透露出一种克制的张力——既追求极致的逻辑严密,又蕴含着某种不易察觉的艺术感。
沈知时的目光凝在其中一条辅助线的起点上,愣了几秒。"好林叙,"他终于忍不住,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在耳语,"这一步你是怎么想到的?"他的笔尖轻轻点在那条看似普通却至关重要的线上。
林叙的耳廓微不可察地泛红,他推了推眼镜,指尖轻轻点向图纸上的一个交点,声音不大却清晰:"这里是对称轴。如果先构造出这条线,整个图形就会分解成两个相似的部分。"他的手指顺着那条线轻轻滑过,像是在抚摸一个珍贵的秘密。
"对称轴......"沈知时若有所思地重复着,拿起笔在自己草稿纸上尝试着重现那一笔,顷刻间豁然开朗,"原来如此。这么简单,我怎么就没想到?"他摇摇头,语气里带着自嘲,却没有丝毫嫉妒。
林叙没再多说,只是略微点头,便继续投入自己的题目。沈知时也没有再追问,低头继续解题。他向来不擅长"提问"——尤其是向同龄人。
在旁人眼中,他总是那个阳光、自信、不肯轻易服输的沈知时,但在林叙面前,这种莫名的自我要求竟自然而然地松弛了下来。
他心里明白,这种无需多言便能彼此理解的感觉,何其珍贵。
自习课进行到中段,沈知时被一道涉及"三垂线定理"的题目绊住了脚步。
概念在脑中清晰,却在草稿纸上迟迟推导不出完整的过程。他盯着复杂的图形沉默了片刻,笔尖无意识地在纸上点着,形成一小片灰色的斑点。
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林叙那边。
那"看过去"的动作极其轻微,只是一个极小角度的转头,一次比呼吸略长的停顿。
但林叙似乎总能敏锐地感知到。
他没有出声询问,只是默不作声地将自己刚刚推演的关键步骤在纸上重新书写了一遍,画图时刻意放轻力道,让辅助线的走向显得更加清晰。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握笔的姿势标准得像教科书插图。
沈知时默然注视着,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无声的讲解"。他的目光追随着林叙的笔尖,看到关键处时会微微点头,偶尔还会发出极轻的"啊"声,表示理解。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并肩坐着,在纸页与纸页之间、图形与图形之间、眼神与节奏之间,交换着思维的密语。
这份安静,并不令人尴尬,反而滋生一种奇异的安心感。仿佛无需言语,只需一个细微的动作,便能抵达彼此的理解。
就像两棵相邻的树,在地面上各自独立,却在地下通过根须悄然交流。
他们也并非全程都沉浸在这种"高强度的专注"里。
偶尔,沈知时会用笔杆轻轻敲击桌面,让思绪暂时从题海中抽离片刻,这时也会有些零星的低声交谈。
他问:"你几何怎么这么强?以前专门练过竞赛?"他的手臂懒洋洋地搭在椅背上,身体微微向林叙倾斜。
林叙点头,笔尖未停:"初中参加过,后来停了。"他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洁。
"那有点可惜。"沈知时真诚地说,"你应该继续的。"
林叙这才停下笔,淡淡一笑:"不是每个喜欢空间结构的人,都必须去当建筑师。"——自从那节桥梁模型的实验课后,沈知时就时常半开玩笑地叫他"建筑师"。
沈知时闻言,唇角弯起。"可有时候,解几何题也挺像搭房子的,"他说,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先把主结构立起来,再一块块填充细节。特别有成就感。"
他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着光,那是真正热爱某样东西时才有的光芒。
林叙轻轻地"嗯"了一声,语气里带着难得的调侃:"你要是把这份心思和天赋分一半给物理,我物理第一的位置恐怕就保不住了。"这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惊讶了。他从未与人这样轻松地开过玩笑。
沈知时转过头来看他,目光里有片刻的认真:"反正就算那样,也还是同桌。"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怪的笃定。
那一刻,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短暂相接。
林叙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着草稿纸的边缘,唇角不动声色地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在他胸腔里轻轻荡漾开来。
晚自习临近结束之时,教室里的光线已经变得柔和。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一切都染上了橙色的光晕。林叙单手撑着下巴,望着练习册上最后一道压轴题,轻声问道:"你这小题用了几步?"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专注后的满足。
沈知时抬起头,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六步。"
"我用了八步......还没解完。"林叙的语气里带着罕见的困惑,眉头微微蹙起。
"你少走错了一步。"沈知时语气肯定,身体自然而然地靠过去,看向林叙的草稿纸。
林叙怔住:"什么?"
沈知时递过一张草稿纸,上面是他自己的解题过程:"你的第四步,对称点取错了。后面的角度关系全部走偏。"他的手指点在那个关键步骤上,动作自然得仿佛已经这样做过无数次。
林叙接过草稿,凝神细看,眉头惊讶地挑起:"你怎么知道我第四步错了?"他的目光在两张草稿纸之间来回移动,比较着差异。
沈知时语气平静无波:"你做题的习惯和顺序,我看得出来。"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
林叙更是惊讶,挑眉看他:"你偷看我做题?"这话本该是质问,却因为语气中的不可思议而变得像是调侃。
沈知时顿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带着点被戳穿后的坦然:"哎呀,好林叙......不是故意的。"他的笑容有些赖皮,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只是刚好看到了,就记住了。"
林叙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也笑了出来。那是一个真正放松的笑容,让他整张脸都明亮起来。
"好吧,"他的笑容里有点难得的狡黠,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确认,"其实你解题的时候,我也看了你的,只是没看完。"
沈知时脸上的笑意藏不住,像光一样从眼角流溢出来。"看来小爷我还是比你稍微强那么一点点的嘛。"他得意地扬起下巴,但眼神里没有任何傲慢,只有朋友间的玩笑。
林叙摇摇头,却没反驳,只是继续比对两人的解题过程。"这里确实更简洁,"他指着沈知时的第四步,"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因为你太遵循规则了,"沈知时一针见血,"有时候需要跳出来看看。"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打破了教室里的宁静。
学生们开始收拾书包,桌椅移动的声音、拉链开合的声音、低声交谈的声音逐渐充斥整个空间。
教室里只剩下寥寥数人,桌椅在昏黄的灯光下拖曳出长长的安静影子。
夜色已深沉,楼道尽头的窗户映出墨蓝的天幕,几颗早亮的星星隐约可见。微风穿过窗框,带来一丝秋夜的凉意,拂动了窗帘,也拂动了少年们的发梢。
林叙合上最后一本练习册,动作一如既往的利落而克制。他将它仔细塞进书包最内层的夹袋里,侧过头,正好看见沈知时也同时放下笔。两人默契地同时起身,一前一后走出教室。
门在身后"咔哒"一声轻响合上,声音微弱,却在空荡的走廊里荡开一圈回音。头顶的日光灯一盏接一盏熄灭,最终只剩下楼梯口那盏值班的夜灯还亮着,散发出清冷的光晕。
沈知时单肩背着书包,双手插在兜里,忽然开口:"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俩解题的风格挺像的?"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叙脚步略微一顿,转头看他。他的眉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低下头略作思索,回答道:"不太像。"看到沈知时挑眉,他补充道:"你更大胆,喜欢冒险尝试;我更谨慎。"
"啊?"沈知时挑眉,似乎有些意外,"那..."
"但思维方式......"林叙顿了顿,语气轻缓而肯定,"确实很接近。都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联系。"
这是他对沈知时能力的认可,也是对他们之间那种莫名默契的解读。
沈知时"哦"了一声,嘴角随即慢慢扬起一个带着促狭意味的笑:"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不一样,但很默契?"他故意曲解林叙的话,眼睛在灯光下闪着狡黠的光。
林叙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脚步在楼梯前微微停顿,目光落在沈知时的脸上,静静地凝视了几秒,仿佛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然后,他极轻地点了一下头,唇角扬起一个清浅的、却真实存在的微笑。
"嗯。默契。"
他们一前一后走下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清晰回响,彼此之间并没有刻意调整步调,却在不知不觉中踏出了相似的节奏。
沈知时走在前面,偶尔回头说句话;林叙跟在后面,时而点头,时而简短回应。
仿佛两条原本独立的线,从不同的方向延伸,终于在这个昼夜交界的时刻,悄无声息地交汇了。不是融合,而是并行,彼此保持独立却又相互映照。
自此之后的每一次自习,他们并不总会刻意坐在一起,也并非每次都会交流题目。但彼此的存在,仿佛在空气中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引力场。
那份弥漫其间的"沉默",不再是最初刻意保持的距离,而更像是两人共同营造、彼此享受的安静氛围。
有时候,仅仅是一个短暂的眼神交换,一个解题间隙的细微停顿,或者一支笔从书本的边缘悄然移到两人之间的中线——那便是一句无声的:"你可以看看。"
有时候,林叙解题到关键处,会特意留下一两行的空白,默不作声地等待沈知时的思路跟上。
而沈知时看到某个精妙的公式或关键的辅助线时,也会不动声色地在自己的草稿本上重新演绎一遍,同时在心中一笔一划地追溯、验证林叙的思考路径。
当然,也会有沈知时对着自己物理卷子上满眼的红叉,忍不住埋首发出哀叹的时刻。在心里无声地咆哮:"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要跟你这种物理接近满分的怪物坐同桌?"
林叙通常不接话,只是在一旁的草稿纸上迅速写下几行清晰的笔记要点,然后默然将本子推过去。
沈知时则会夸张地做出感激涕零的表情,然后认真研究起来——虽然下次考试可能还是会犯同样的错误。
他们的对话,时而寂静无声,时而轻微如絮;互动并不频繁,却总能在思维的关键节点上精准交汇。如同两条逐渐靠近的轨迹,时而平行,时而交错,却始终不曾远离。
彼此之间,从未有过一句"我们是朋友"的明确宣告。
但他们心里都清楚,在那一张张被笔尖细细耕犁过的纸页上,在那些被台灯温柔照亮的深夜里,在一个短暂的凝视与一次无声的共享之间,有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正在静默中悄然生长。
像一座无形的桥,在他们之间一毫米一毫米地搭建起来。
不曾惊动任何人,却悄然穿越了彼此内心的旷野。而他们,正站在这座桥上,一步一步,走向对方。
每一步都踏实,每一步都坚定,即使他们自己都尚未完全意识到这座桥的存在,却已经习惯了在上面行走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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