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门锁芯转动的“咔哒”声，像根冰针猝不及防扎进林婉芝耳骨。她猛地想起，这栋房子所有房间的备用钥匙，方绍文都用个紫檀木盒装着，就放在主卧床头柜的第一层——那是她亲手给他整理的位置。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过最后一个字，她几乎是踉跄着扑向书桌，想合上那本摊开的牛皮笔记本。但门已经被推开，带着走廊里的冷意，将她钉在原地。
方绍文站在门口，定制衬衫的袖口熨帖地扣到手腕，领带打得像条锋利的刀，只是眼底那簇未熄的怒火，把精心维持的斯文烧出个洞。他的目光扫过桌面，在“荆棘计划”那四个字上顿了半秒——她用《民法典》课本半掩着，笔尖划过的“棘”字竖钩，像把淬了毒的匕首，堪堪露在外面。
“写什么呢？”他的声音裹着冰碴，一步步逼近，高大的身影压得顶灯的光晕都往她脚边缩，“写我怎么对不起你？还是写怎么让我身败名裂？”
林婉芝将笔记本往怀里拢了拢，封面烫金的缠枝纹硌着心口，她抬眼时，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水汽：“写剧本。”
“剧本？”方绍文低笑一声，伸手掐住她的下巴，指节用力得几乎要嵌进骨头里。他凑近时，袖扣上的碎钻晃得她眼晕，那是她去年用《凰劫》 residuals（ residuals：影视 residuals，即后续版权收益）给他买的生日礼物，“林婉芝，你当我是傻子？还是觉得你那点演戏的伎俩，能骗得过我？”
下巴传来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林婉芝却没闭眼，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他瞳孔里映着她的脸，苍白，狼狈，下巴上还留着昨天掌掴的红痕——那痕迹像道丑陋的疤，时刻提醒着她这三年的笑话。
“放开。”她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
“不放又怎么样？”方绍文的指腹摩挲着她下巴上的红痕，像在把玩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你以为离了方家，你还能有什么？那个叫林凰的影后早就死了，现在的你，就是个靠着男人苟活的废物！”
“废物？”林婉芝忽然笑了，眼泪混着冷笑从眼角滚下来，砸在他手背上，“方绍文，你敢摸着良心说，你现在住的房子，开的车，公司账上那笔救命钱，哪一样不是我这个‘废物’给你的？”
这句话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方绍文手背上。他猛地甩开她，林婉芝踉跄着撞在书桌角，后腰传来一阵尖锐的疼。
“你等着！”他整了整被扯歪的领带，眼底的阴鸷几乎要溢出来，“等文启科技上市，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一无所有！”
摔门声震得墙上的婚纱照都在颤。照片里的她穿着洁白婚纱，笑得眼里有星星，依偎在西装革履的方绍文身边——现在看来，那笑容愚蠢得像个小丑。
林婉芝扶着书桌站起来，后腰的钝痛还在蔓延。她走到穿衣镜前，下巴上的红痕又肿了些，像条狰狞的蜈蚣。指尖抚过那道痕迹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乔薇的消息：【到楼下了，穿黑西装那个是我。】
她深吸一口气，用遮瑕膏把红痕盖了盖，才趿着拖鞋下楼。
玄关处，乔薇正靠在鞋柜上玩手机，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衬得她肩线锋利如刀。听到脚步声，她抬头扫过来，目光在林婉芝下巴上顿了顿，眉头瞬间拧成个结。
“遮瑕膏遮不住淤青。”乔薇把手机揣进包里，从公文包侧袋掏出支银色药膏，“进口的，消肿快，不会留印。”
冰凉的药膏推开时，林婉芝倒吸一口凉气。乔薇的指尖顿了顿，声音沉得像块铁：“他动的手？”
林婉芝没说话，只是偏过头，看着玄关柜上那盆枯萎的栀子花——那是她刚搬来时亲手种的，后来方母说“招虫子”，浇了开水弄死了。
“畜生。”乔薇低骂一声，指腹加重了力道，“等这事了了，我让他牢底坐穿。”
药膏的薄荷味漫上来时，林婉芝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东西带来了？”
乔薇点点头，从公文包里拿出个黑色U盘，放在玄关柜上。那U盘边缘还沾着点泥土，像是刚从什么隐秘地方挖出来的。
“铂悦府12栋301，140平，全款。”乔薇报地址时，指尖在U盘上敲了敲，“房产证上周刚办下来，苏蔓的名字。我查了住建局的备案，付款账户是文启科技的备用金账户——那笔钱，是你三年前抵押了影后奖杯贷的款，记得吗？”
林婉芝的指尖猛地攥紧，指甲掐进掌心。她当然记得，那座金蔷薇奖杯是她的命，当年方绍文跪在她面前求她，说“就差这最后一笔，公司就能活”，她咬着牙找了拍卖行的朋友，才贷到那笔三千万的款。
“还有这个。”乔薇又掏出一沓打印纸，最上面是张酒店监控截图。画面里，方绍文搂着苏蔓走进电梯，苏蔓穿的那条香槟色长裙，林婉芝在奢侈品杂志上见过，限量款，要六位数。
“这是近三个月的开房记录，”乔薇翻过几页，指着其中一行，“上周你说他去邻市出差，其实在这家温泉酒店待了三天。苏蔓的朋友圈发了九宫格，定位就是那地方，配文‘甜甜的恋爱’。”
林婉芝的目光扫过那些刺眼的日期，忽然想起上周三她胃不舒服，给他打电话想让他带盒胃药回来，他说“在开重要会议”，匆匆挂了电话。原来所谓的“重要会议”，是陪别的女人泡温泉。
“还有更恶心的。”乔薇把打印纸翻到最后一页，是张银行流水截图，“苏蔓的工资卡，每个月5号准时进账五万，备注是‘生活费’。上个月28号，她生日，这笔钱变成了五十万，当天下午，一辆玛莎拉蒂登记在她名下——全款，刷的还是文启科技的卡。”
林婉芝的呼吸忽然变得困难。她想起自己前几天想买支新口红，看了看价格又放下了；想起方母总说她“铺张浪费”，却拿着她的副卡去买几万块的玉镯子；想起方绍文上个月说“公司资金紧张”，让她把最后那点私房钱也转给他应急。
原来他不是没钱，只是他的钱，从来不属于她。
“对了，”乔薇像是想起什么，从包里抽出张B超单复印件，“苏蔓怀孕八周了，方绍文带着去做的检查，挂号费都是公司报销的。”
“怀孕了？”林婉芝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哑得厉害。她忽然想起昨天方母炖的燕窝，里面掺着的“送子符”灰——原来那东西，从来就不是给她准备的。
“方母上周去庙里还愿了，”乔薇补充道，“捐了十万香油钱，求的是‘早生贵子’。我托人问了，庙里的和尚说，她求的是‘苏家女诞子’。”
林婉芝忽然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在B超单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渍。
“好，真好。”她抹了把脸，把B超单推回去，“U盘给我，去书房。”
书房的百叶窗拉得很严，只有几缕光从缝隙里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惨白的痕。林婉芝将U盘插进电脑，指尖还在抖。
文件夹点开的瞬间，她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购房合同的扫描件上，方绍文的签名龙飞凤舞；开房记录的时间戳，精准对应着他说“加班”的夜晚；苏蔓的朋友圈截图里，她戴着那条铂金项链——那是林婉芝用第一个影后奖杯奖金买的，刻着两人名字缩写，现在正挂在另一个女人脖子上，闪着刺眼的光。
最让她窒息的是那段录音。乔薇说，是找私家侦探在苏蔓公寓的香薰机里装了窃听器录的。
“蔓蔓，委屈你了。”方绍文的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和平时对她的冷漠判若两人，“等文启上市，我就跟林婉芝离，到时候给你办全城最风光的婚礼。”
“那她会不会闹啊？”苏蔓的声音嗲得发腻，“我听说她以前在圈里很厉害的……”
“厉害？”方绍文嗤笑一声，“一个被资本睡过的戏子而已，真当自己是凤凰了？要不是看在她还有点利用价值，我早把她踹了。”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放心，她的钱，她的人脉，最后都会是我们的。等孩子生下来，方家的一切都是你的。”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书房里静得可怕，只有电脑主机的嗡鸣，像只蛰伏的野兽。
林婉芝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播放键，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干呕起来，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乔薇跟进来，拍着她的背递水：“别跟自己过不去。”
林婉芝接过水杯漱了漱口，抬起头时，镜子里的女人眼眶通红，下巴上的淤青透过遮瑕膏渗出来，像朵腐烂的花。
“我要他死。”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乔薇，我要方绍文，苏蔓，还有那个老虔婆，付出代价。”
乔薇看着她眼底的决绝，那里面没有泪，只有一片烧得通红的灰烬。她点了点头，从公文包里抽出份文件：“这是你当年给方绍文转账的记录，还有他签的借款协议——幸好你当时听我的，让他补了签字。有这些，至少能证明文启科技的原始资金是你的。”
林婉芝接过文件，指尖抚过方绍文的签名。那字迹和现在比，多了些青涩，却同样透着股急于攀附的野心。
“不够。”她把文件推回去，眼神冷得像冰，“我要的不是证明，是让他一无所有。他不是想上市吗？我要让他在上市前夜，从云端摔进地狱。”
乔薇的眼睛亮了亮：“我就知道你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正好，我查到个事——方绍文最近在跟晟世集团谈融资，沈聿珩那个项目组已经做了尽调，据说快签协议了。”
“沈聿珩？”林婉芝的心头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下。她想起那个刻着“S.Y.H”的旧手机，想起三年前那张被她撕成碎片的晟世集团邀请函——那天方绍文说“沈聿珩就是想睡你”，她气昏了头，把邀请函撕得粉碎，还让助理给沈聿珩送了句“滚远点”。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自己，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怎么了？”乔薇看出她的异样。
林婉芝摇摇头，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着：“沈聿珩那个人，出了名的眼里不揉沙子。如果他知道文启科技的财务有问题……”
“你的意思是？”乔薇的眼睛亮了起来。
“方绍文想靠晟世的钱上市，”林婉芝的嘴角勾起抹冷笑，眼底的锋芒像淬了毒的刀，“那我就给他加点料，让沈聿珩亲手把他的上市梦砸了。”
她走到窗边，拉开百叶窗一条缝。楼下的花园里，方母正指挥着张妈拔草，嘴里还念叨着“这破草跟扫把星似的，留着碍事”。
林婉芝看着那片被踩烂的草坪，忽然觉得，这栋房子里的肮脏事，也该好好清理清理了。
“乔薇，”她转过身，眼神亮得惊人，“帮我个忙。”
“你说。”
“帮我查文启科技的账，越细越好。”林婉芝的指尖在窗台上轻轻划着，“我记得方绍文以前跟我吹嘘过，说他有个‘天才财务’，能把账做得天衣无缝。我倒要看看，这无缝的账里，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乔薇重重点头，从包里拿出个微型录音笔：“这个你拿着，他要是再跟你说公司的事，录下来。还有，别硬碰硬，假装服软，让他放松警惕。”
林婉芝接过录音笔，冰凉的金属外壳硌着掌心，却让她觉得无比踏实。
“放心。”她把录音笔揣进睡衣口袋，“从今天起，我就是他眼里那个‘安分守己’的方太太。”
乔薇走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林婉芝站在玄关送她，看着她的车消失在夜色里，忽然觉得心里那块压了三年的石头，轻了些。
她转身回客厅时，正好撞见方母从楼上下来。老太太手里拿着串佛珠，看到她就翻了个白眼：“刚才那个女人是谁？鬼鬼祟祟的，我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林婉芝没理她，径直往厨房走。
“你聋了？”方母追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我告诉你林婉芝，绍文马上就要成大老板了，你要是敢给他惹事，我饶不了你！”
林婉芝猛地甩开她的手，方母踉跄着差点摔倒。
“我的事，不用你管。”她的声音冷得像冰，“还有，管好你儿子，别让他把外面的脏东西带到家里来，晦气。”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进了厨房，留下方母在原地气得跳脚。
厨房里，燃气灶的火苗舔着锅底，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冒着泡。林婉芝看着那翻滚的白粥，忽然想起三年前，她给方绍文熬粥，他说“婉芝熬的粥最好喝”；现在想来，那时候的粥里，大概掺了太多的蠢气，才会让他觉得香甜。
她关掉火，把粥倒进垃圾桶。
从今往后，她的人生里，再也不会有给别人熬粥的份了。
她要做那个掌勺的人，把那些欠了她的，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林婉芝站在厨房的窗前，看着远处晟世集团大厦的霓虹灯——那灯光亮得刺眼，像颗悬在城市上空的星辰。
她知道，那里藏着她的机会，也藏着她不愿想起的过去。
但这一次，她不会再逃避了。
复仇的棋盘已经摆好，该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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