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透，马晓东就被窗外嘹亮的出操声吵醒了。多年的边防生活让他养成了浅眠的习惯，但这么早就开始训练，还是让他有些意外。
他披上外套走到窗边，晨雾中，夜老虎连的兵已经列队完毕。站在排头的高粱身姿笔挺，正带着全班做热身运动。
"活动开关节！别待会训练受伤！"高粱的声音穿透晨雾，带着军人特有的精气神。
马晓东注意到，高粱带领的热身动作格外细致，从脚踝到脖颈，每个关节都照顾到了。
这和他记忆中那个莽撞的少年判若两人。
"马干事，这么早就起了？"秦汉勇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高粱那小子，天不亮就把全连叫起来了，说是要给你看看夜老虎连的精神面貌。"
马晓东微微挑眉，没说什么。
早餐时，高粱端着一个饭盒，径直走到马晓东对面坐下。
"马干事，这是炊事班特意准备的豆浆，听说你在边防落下胃病，喝这个养胃。"高粱把饭盒推过来，眼神期待。
马晓东看着那盒还冒着热气的豆浆，顿了顿："谢谢。"
"不客气！"高粱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今天连队要进行战术演练，马干事要不要跟拍？我给你当向导！"
"好。"马晓东简短地应道。
训练场上，马晓东举着相机，捕捉着战士们矫健的身影。让他特别意外的是，高粱不仅军事素质过硬，指挥起来也颇有章法。
"二组左翼迂回！火力掩护！"
"三组占领制高点！注意隐蔽！"
高粱的口令清晰果断，完全不见当年的毛躁。而更让马晓东惊讶的是，在演练间隙，高粱居然能对着沙盘，条理清晰地分析战术要点。
"这里的地形易守难攻，但如果采用小股部队穿插......"高粱一边说，一边在沙盘上比划。
马晓东忍不住按下快门，记录下这个专注的侧影。
"可以啊高粱，"演练结束后，马晓东难得主动开口。
高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我自学的。江南征同志借了我很多书，我还去师部听过几次战术讲座。"
马晓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而接下来的几天，高粱简直成了马晓东的"专属勤务兵"。
马晓东要去拍野外训练，高粱提前探好了路；马晓东要采访战士，高粱把每个人的情况都摸得门清；就连马晓东在连部写稿，高粱都会"恰好"送来热茶。
傍晚，马晓东在整理照片，高粱又端着个搪瓷缸进来了。
"马干事，这是我在后山采的野菊花，泡水喝对眼睛好。"高粱把缸子放在桌上，"你整天看照片写稿，眼睛累。"
马晓东抬起头，看着高粱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的身影，突然问道："高粱，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三！"高粱立刻回答，眼睛亮晶晶的，"马干事你呢？"
"三十五。"马晓东低头继续整理照片。
"那正好！"高粱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不对，赶紧找补，"我是说......年纪正好保家卫国！"
马晓东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没接话。
夜里，马晓东在连部门口遇到秦汉勇。
"老秦，高粱这小子......"马晓东欲言又止。
"怎么？被缠得受不了了？"秦汉勇哈哈大笑，"这小子从知道你要求，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我说老马，你也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高粱这人实在，对你更是没话说。"
马晓东看着远处营房的灯火，沉默良久。
第二天是休息日，高粱一大早就来敲门。
"马干事，今天师部有集市，要不要去转转？你都来这么多天了，还没出过营区呢。"
马晓东本想拒绝，但看着高粱期待的眼神，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集市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高粱像个尽职的导游，给马晓东介绍着当地的特产。
"这是本地的话梅，开胃的，你胃口不好可以备点。"
"这是野蜂蜜，润肺的......"
走到一个卖手工品的摊位前，高粱突然停住了。摊子上摆着各种木雕，其中一个子弹形状的挂坠，和马晓东珍藏了十五年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老板，这个怎么卖？"高粱拿起挂坠，声音有些发颤。
"五毛。"
高粱二话不说就掏钱买下，转身递给马晓东："这个......给你。"
马晓东看着掌心里崭新的木坠，又摸摸胸前那个已经磨得光滑的旧挂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我知道你一直戴着那个，"高粱低声说，"都旧了，换个新的吧。"
"不用，"马晓东把新挂坠塞回高粱手里，"旧的挺好。"
高粱的眼神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振作起来："那......那我请你吃豆花吧！前面有家豆花特别好吃！"
看着高粱忙前忙后的背影，马晓东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傻小子，还是和从前一样，认准了就不回头。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马晓东，"高粱突然连名带姓地叫他，"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是军校高材生，是战斗英雄，我就是个大头兵。但是......"
他停下脚步，转身认真地看着马晓东："但是我努力了十五年，就是为了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我不求你马上接受我，只求你给我个机会。"
马晓东看着眼前这个目光坚定的男人，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在云南的山林里，倔强地说"俺一定会当上兵"的少年。
十五年过去了，他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回去吧，"马晓东最终只是淡淡地说，"天要黑了。"
但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径直往前走，而是放慢了脚步，等着高粱跟上。
高粱看着马晓东的背影，偷偷咧开了嘴。
他就知道，这块硬骨头，他迟早能啃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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