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十五年。
整整十五年。
那个在云南山林里莽撞倔强的少年,如今已是夜老虎连的骨干,皮肤黝黑,身姿挺拔,眉眼间褪去了青涩,多了军旅磨砺出的坚毅。此刻,他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那震惊失措的模样,依稀还有当年那个野小子的影子。
马晓东也愣住了。
他手中的相机还举在半空,镜头盖忘了取下。眼前这个肩扛上士军衔、肌肉结实的军人,与记忆中那个穿着破旧衣衫、眼神倔强的少年重叠在一起,让他一时恍惚。
"高......粱?"马晓东的声音带着不确定,比他记忆中低沉了许多,也沉稳了许多,带着岁月磨砺出的沙哑。
这一声呼唤,瞬间打开了高粱心中尘封了十五年的闸门。他猛地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有些发颤:"报告首长!夜老虎连一排三班班长高粱,向您报到!"
动作标准,声音洪亮,完全是合格老兵的模样。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震惊、狂喜、难以置信,还有委屈。
马晓东缓缓放下相机,回了一个军礼。他的动作从容不迫,带着机关干部特有的沉稳。眼睛在高粱脸上细细打量,看过他额角那道已经淡去、却依旧能看出轮廓的疤痕,落在他肩头的军衔上。
"班长?"马晓东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不错。"
就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让高粱的鼻子猛地一酸。他赶紧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心里却像炸开了锅。
马晓东说他不错!马晓东看到他了!
一旁的秦汉勇看着这一幕,粗犷的脸上露出笑容,他用力拍了拍马晓东的肩膀:"晓东啊,看看!这就是当年你写信让我特别'关照'的那块璞玉!现在可是我们夜老虎连的尖刀!"
马晓东微微颔首,依旧看着高粱,像是要把他这十五年的变化都看进眼里:"秦团带兵有方。"
"那是!"秦汉勇毫不客气,"不过这小子刚来时可真够呛,比你信里说的还野!队列走得跟螃蟹似的,训练就知道蛮干,没少挨我骂!"
"连长!"高粱窘得耳朵都红了,忍不住抗议,下意识带出了点山东口音,"那都啥时候的老黄历了!"
这熟悉的乡音和急于辩白的样子,让马晓东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因为被他指出偷偷给老乡浇水而炸毛的少年!
"现在是不一样了。"马晓东的语气平和,"能当上夜老虎连的班长,说明你没偷懒。"
"俺......我从来没偷过懒!"高粱挺起胸膛,声音响亮,带着点小骄傲,还有想要被眼前这个人认可的急切,"我一直记得你说的话!"
一直记得。
记得要好好走自己的路。
记得不能给他丢人。
马晓东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的赤诚和执着,和十五年前一模一样,甚至更加炽烈。
他心里某个坚硬的地方,似乎被这目光烫了一下。
"记得就好。"马晓东移开视线,转向秦汉勇,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口吻,"秦团,我们先谈正事。这次演习的宣传工作......"
两个军官走到一边低声交谈起来。
高粱还僵在原地,保持着立正的姿势。他看着马晓东的背影,比记忆中更挺拔,肩章显示着他如今的身份。边防的风霜在他眼角留下了细纹,却也沉淀出内敛。
他真的回来了。
不是梦里,不是想象中,是真真切切地站在他面前。
十五年的思念,十五年的努力,在这一刻都有了着落。
"还傻站着干啥?"秦汉勇的大嗓门打断了他的思绪,"马干事要在咱们团待几天,跟进演习宣传。高粱,你熟悉情况,这几天你配合马干事工作!"
"是!团长!"高粱几乎是吼着回答,声音里的兴奋藏都藏不住。
马晓东闻言转过头,看了高粱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一整天,高粱都觉得脚下发飘,他亦步亦趋地跟在马晓东身后,看着他熟练地操作相机,和战士们交谈,记录演习准备情况。
马晓东工作起来很专注,话不多,但每个问题都切中要害。他身上有种经历过生死和边关风雪后特有的冷静和沉稳,与记忆中那个虽然傲气却还带着学生气的知青形象已经不同了。
偶尔,马晓东会回头看向高粱,问一些连队的具体事务。每当这时,高粱都会打起十二分精神,条理清晰地回答,努力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这些年,你一直在夜老虎连?"趁着休息间隙,马晓东拧开水壶,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嗯!"高粱用力点头,"从新兵连下来就分到这了,没挪过窝!"他顿了顿,忍不住补充道,"我一直记得你说,要在一个地方扎下根,好好干。"
马晓东喝水的手微微一顿,看了他一眼:"记得这么清楚。"
"你说的话,我都记得!"高粱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这话太过直白,脸一下子热了起来,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武装带。
马晓东看着他那副窘迫又认真的样子,没再说话,只是默默拧紧了水壶盖。阳光下,他注意到高粱军装袖口已经磨得有些发白,但洗得干干净净,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
傍晚,马晓东跟着连队一起在食堂吃饭。高粱特意打了和马晓东一样的菜,坐在他斜对面的位置,一边扒拉着饭菜,一边偷偷用余光瞄他。
他看到马晓东吃饭的动作依旧斯文,但速度不慢,显然是多年军旅生活养成的习惯。他看到马晓东和秦汉勇低声交谈时,偶尔会微微蹙眉,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个小动作,和高粱记忆中他思考问题时一模一样。
十五年,改变了很多,但有些东西,好像一直没变。
"看啥呢?饭都吃到鼻子里了!"旁边的牛满仓用胳膊肘捅了捅高粱,压低声音取笑道,"从早上见到那个马干事开始,你就跟丢了魂似的!"
"胡扯!"高粱猛地回过神,脸一热,赶紧埋头猛扒了几口饭,心里却像揣了个兔子,活蹦乱跳。
马晓东回来了。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他从自己生命里消失。
夜晚,营区恢复了宁静。马晓东被安排在连部的临时客房。高粱在自己班里的宿舍辗转反侧,最终还是悄悄爬了起来,从枕头底下拿出那个陪伴了他十五年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皮已经磨损,边角卷起。他翻开第一页,上面是歪歪扭扭的"中国"、"人民",还有那个刻进心里的"军"字。后面一页页,记录着他这些年的成长,他的挫折,他的坚持,还有那些无法寄出的、写给马晓东的话。
他拿起笔,手微微颤抖,在最新的一页上,用力写下:
"马晓东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就在隔壁楼。"
写完后,他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笔记本合上,紧紧抱在怀里。
窗外,星星明亮依旧。高粱却听着自己有力的心跳,感觉着心里的充实和希望。
十五年,他终于等到了。
他高粱,认准了的事,认准了的人,就绝不会放手。
烈女怕缠郎?
他就不信,他缠不住这个十五年都没忘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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