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云来时刻意绕到庙门口看过,寺庙前那条路上压根没有动静。
小姐不许她陪着,只好默默回了禅房。
夜已深,只剩秦玉姝的背影与佛祖相伴。
庆王府距离清溪寺不过几里山路,萧墨言在等入了夜寺里彻底安静下来。
白日将化未花的雪水入夜后再次冻成了薄冰,踩到积洼处发出细碎的声响。
佛祖金身隐蔽在大殿之内,踏上台阶远远从敞开的大门看去只见一小小女子跪在佛祖身前。
萧墨言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才十三岁。
住在宫里的母亲心不安,搬来佛寺小住为他日夜祈祷。
战场上敌军的头颅滚到脚下,吓得他双腿发颤,晚上都不敢睡觉。
母亲那时也是这般日夜不安,深夜跪在佛前祈求神明护他平安吧。
若非事关太子,萧墨言断不会私下与一陌生女子相见。
屏退左右暗卫,他独自进了大殿。
秦玉姝所有的专注都放在等待上,听到身后有人靠近的脚步声,顿时惊觉起来。
周遭的暖气被人进入带进的寒气替代,隔着衣衫直往人衣衫里钻。
她从未幻想过会与庆王相见,本就是两个毫无交集的两个人。
没想到第一次见他,是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情境之下。
鼻尖下袭来那独属于皇室贵族专用的淡香。
他来了,且就在她身后不远处。
不敢有片刻犹豫,秦玉姝赶忙从蒲团上站起身来。
也不知冒然求他帮忙,他肯不肯。
萧墨言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慌乱,取了门口案几的香烛,他径直走向离她几步远的小金身坐佛前。
虔诚拜完后将点燃的供香插放在鎏金香炉里。
齐脚踝长的黑色斗篷领边镶有宽大狐皮毛领保暖,黑如墨色的上等皮毛夜色下泛着油光。
落地长明灯的烛光被他袖袍搅起的风吹的晃动起来,照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虽离得远些,但还是能清晰的看清他的五官。
军中人人口中敬佩的战神,连父亲都对他的才能不止一次夸赞。
不同与父亲和秦六叔那般天生神力的身形威猛,秦玉姝看到的萧墨言更像是一个运筹帷幄搅动风云的将王。
有种让人不敢轻易靠近揣测的神秘感。
庙堂殿外,墨色如漆的廊下闪过几道人影,那是跟来保护他的贴身暗卫,一闪而过的轻盈,可见个个武功高强。
秦玉姝收了目光不再乱看,原以为他进门会主动询问她那张画卷,顺利进入谈事环节,也就省了这些繁琐俗礼。
可又见他神情淡定好似全然知晓她的心思,神色没无半分好奇。
似寻常进庙的香客般,烧完香后,盘膝跪坐在了那蒲团上。
秦六叔说他性子怪异不易捉摸,果然不假。
本就是自己以画将他引来,他既不问,只能她先说。
欲开口时又方觉哪里不妥。
她现下站在殿中佛像前,萧墨言的蒲团在佛像身侧靠左一点的小坐佛前。
目测了下两人相隔有些距离,不知他是刻意还是无意。
夜深人静,这样远的距离说话总是费力,秦玉姝遂壮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
他是王爷,她是臣女,尊卑有别。
日常相见虽需行礼,但无需行大礼。
可眼下,她有求于人,又是第一次见。
虽身处庙宇,到底也不能免俗。
萧墨言身侧偏左有几个憎尼念经打坐的小蒲团,纵然是跪着等他等的膝盖已开始酸疼,秦玉姝还是不好意思取来垫脚,直直跪在了他身侧又硬又冰的青石地上。
两步的间距刚刚好,不会太远,也不会太冒犯。
秦玉姝双手交叠,垂下头来:“臣女秦玉姝,拜见王爷。”
萧墨言嗯了声,抬了抬手,算是允许她起身。
空气沉静了半刻,依旧没有要问话的意思。
他这样的身份,习惯了别人回禀后做裁决,宫里的皇主子都这幅模样。
不仅如此,秦玉姝还明白他不会在此逗留太久,给她太多时间。
萧墨言坐着,秦玉姝也不好站着俯视贵人。
只跪直了身子,省去了弯弯绕绕开门见山说到:“我想求见皇上,请王爷帮忙。”
她是国公府的大小姐,即便父亲获罪也有资格进宫,只是皇后是太子母妃,她想见前朝的皇上只能另寻它路。
太子诬陷父亲谋反,足以证明太子容不下他。
父亲上书告发太子罪行,算是公开敌对太子。
她与萧墨言虽不相识,但他与父亲同在边关各守一城相邻数年,彼此也算是熟识。
秦玉姝来的路上原是想求萧墨言把折子送进宫,呈给皇上。
可在这佛前跪了半夜她才知道,庆王府邸也不是绝对的安全,否则他也不会等夜黑透了才来。
太子是未来储君,即便他身为兄弟也是先臣后亲。
救父亲是自己的事,秦六叔说的对,萧墨言不会为了父亲选择此时公开敌对太子。
但安排个人进宫,这件事对他来说应该不难。
听完她的话,萧墨言当即没有反对,但他提出了疑问:“见到之后呢。”
自然是揭发太子与西戎勾结的恶行,为父亲申冤,想起太子嘴脸秦玉姝难免激动,抬头看见佛祖慈悲面容,只强收了厉色,压了情绪:“太子为了一个女子行事荒唐,皇上也该知道真相。”
“自古联姻,也是寻常。”
秦玉姝反问:“那割让边关十五郡县做聘礼也寻常吗,王爷若也这样认为,那与太子也算兄弟同心。”
萧墨言眉色微皱:“你可有证据。”
她还未见过父亲,秦六叔只带来一封密折,旁的证据她也不知道,皇家三司并非虚设,只要皇上下旨彻查父亲所说,一切自会真相大白。
眼下太子封锁内宫,囚禁父亲想来也是怕消息泄露。
萧墨言:“空口无凭,污蔑当朝太子,你可知后果。”
秦玉姝:“我不怕。”
事到如今她还有退路吗,父亲既决定告发太子那一刻,秦府就已经不能置身事外了。
父亲被抓她亲急如焚,监狱重地她压根进不去,这才第一时间来了庆王府。
若有铁证,哪用得着绕远来求他。
按说太子与西戎往来传递消息,必会有什么密件密函,早上秦六叔来找她,并没有没提及什么密函的事。
事关重要,想来是父亲怕连累自家兄弟,也怕证据遗失故而隐瞒了所有人。
父亲和几位副将被关在牢里,虽说秦六叔已打点了银子看顾一二,可难保不会被暗害,深牢大狱里蛇虫鼠蚁遍地,病疫,伤痛,杀死一个囚犯如同碾死一只蝼蚁。
秦玉姝表面镇静,心里如野火乱窜。
多在牢里一天,父亲便多一分危险。
只有面见皇上才有生机,太子昏聩,可天家英明,信任父亲,定会还父亲清白。
只要萧墨言肯帮她进宫,见到皇上的事她自己想法子。
时间紧迫,子出京祭祖,眼下是最好的机会。
秦玉姝:“求王爷助我进宫面圣,若成,必报答王爷终生,若败,我自求死,绝不牵连任何人。”
好一个不牵连任何人。
一直在蒲团稳稳坐着的萧墨言站起身来,宽大锦袍遮挡了烛光将跪在地上的秦玉姝笼罩在阴影之下。
居高临下的俯视,压迫感十足。
直直跪在地上的秦玉姝脊背挺直,迎上那威严,清眸的眼底没有一丝惧怕。
叫他想起当年征服义渠的情景。
眼前的女子,一如当年义渠王后以死相抗的烈性。
萧墨言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走到门口看向京城的方向:“你以为以命相搏就能救你父亲。”
他还是没有答允。
她什么都没以为,拼了性命又怎样,总不能坐以待毙,眼看着父亲和几位叔伯兄弟被问斩。
也许是被萧墨言一副高高在上事不关己的教训气到了,也许是想起年迈的父亲此刻在大狱受苦急糊涂了,反正嘴走在了脑子前面,心底的话脱口而出:“那依王爷的意思,就该坐着等太子赐死吗。”
秦玉姝到底没疯,下一秒就意识到眼前可是庆王殿下,这样的话实属不敬。
不过几日吃睡不好,怎么连智商也下滑了。
萧墨言还是头一次被人当众顶撞,被一个女子顶撞,看向她的神色,吃惊大于怒气。
依照太子得行,将来继位忌惮兄弟功臣,保不齐赐死也将是他的下场。
没有一个帝王能容下手握兵权的藩王,他又怎么会例外。
可这话不该出自她之口,萧墨言的沉默在秦玉姝看来那就是铡刀落下前的恐惧。
他倒是上过战场的将军,生气时看人的目光容易不自控的携带杀气。
秦玉姝素日胆子大,但到底没上过战场,在他眼神威慑下只得先避险低下头来。
秦玉姝自来了庙里后便一直跪着,砖地吸了寒气比冰都凉,此刻一双腿痛楚麻木,钻心的疼。
尽管夹着十倍的小心,到底是把这位王爷给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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