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张红色的钞票，最终变成了医院缴费窗口的一张收据，和一件最便宜的、毫无特色的深蓝色新校服。
江辰穿着新校服走进教室时，能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没有之前的明目张胆的嘲弄，更多的是探究和一种微妙的审视。王磊和他那伙人坐在后排，眼神阴冷地扫过他，却没有进一步的行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紧绷感。
所有人都知道，江辰现在被划到了林煊的“势力范围”内，哪怕这种归属模糊不清，甚至带着施舍的意味。对于王磊这种人而言，招惹江辰不再仅仅是与一个无足轻重的穷学生为敌，而是可能触碰到林煊那不可预测的底线。这是一种基于权势的威慑，简单，却有效。
江辰低着头，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教室最后一排，靠近垃圾桶的角落。他将书包塞进桌肚，动作尽可能轻，不想引起任何注意。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越过一排排桌椅，落在了前方靠窗那个位置上。
林煊坐在那里，姿态放松，正和同桌低声交谈着什么，侧脸在晨光中显得轮廓清晰，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优越。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江辰的到来，或者说，并不在意。
江辰收回了目光，心底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但很快被一种“本该如此”的认命感取代。他和他，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能被允许存在于他的光芒边缘，已是侥幸。
课间休息时，这种无形的界限变得更加清晰。
江辰想去接水，刚拿起水杯，就看到林煊和几个朋友也从座位上起身，似乎要去走廊。他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等他们都走出了教室门口，才快步走向饮水机。他接水的动作很快，仿佛在做一件见不得光的事情。
在走廊上，如果看到林煊迎面走来，江辰会立刻侧身，让出更宽的道路，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鞋尖。那双洗得发白的旧球鞋，与林煊脚上限量版的球鞋，仿佛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被霸凌的江辰，他成了林煊的“所有物”，一个需要谨守本分、不能给主人带来任何麻烦的“影子”。他开始下意识地揣摩林煊的喜好，观察他的习惯，记住他偶尔流露出的不耐烦的神色。
比如，林煊不喜欢吵闹。于是，在江辰周围，他尽量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比如，林煊有轻微的洁癖。于是，江辰每天都会把校服洗得干干净净，尽管那件深蓝色的布料已经开始有些发硬褪色。他甚至会在书包里多放一双干净的旧袜子，万一鞋子进水弄湿了，可以及时更换，避免任何可能令林煊不悦的气味。
这种观察和模仿是无声的，隐秘的，却逐渐成为江辰生活的新秩序。他将自己打磨成一种不会引起反感的存在，像一件摆放得当的家具。
第一次“测试”来得猝不及防。
那是一节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男生们大多在打篮球，林煊自然是场上的焦点。他动作流畅，突破犀利，引来场边不少女生的注目和欢呼。
江辰像往常一样，独自一人坐在操场边缘的看台角落，远远地看着。他从不参与任何集体活动，那对他而言意味着不必要的关注和潜在的危险。
篮球滚到了看台下方，离江辰不远。
林煊小跑着过来捡球，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他捡起球，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抬眼看向了坐在阴影里的江辰。
“去，买瓶水来。”他的语气很自然，带着运动后的微喘，不像命令，更不像请求，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理所当然的小事。“要冰的，牌子你知道。”
江辰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知道。他观察过，林煊只喝一个特定品牌的矿泉水。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江辰立刻站起身，低声应道：“好。”
他快步走向远处的小卖部，心里没有任何被使唤的不悦，反而涌起一种奇异的、被需要的满足感。林煊让他做事，这意味着他“有用”。对于影子而言，“有用”是存在的唯一价值。
他用自己省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午饭钱，买了那瓶指定品牌的冰水，然后小跑着回到操场，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球场边缘，将水递给了刚刚结束一轮进攻，正在擦汗的林煊。
林煊接过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甚至没有看江辰一眼，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
江辰立刻退回到看台的阴影里，如同完成了一个重要使命。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好奇、不解、甚至还有一丝轻蔑。但他不在乎。他看到王磊那伙人站在不远处，脸色不太好看，却终究没敢说什么。
这一刻，江辰清晰地意识到，这条由施舍、恐惧和一点点扭曲的感激构筑的界限，已经牢固地树立起来。他在这边，林煊在那边。而他，心甘情愿地驻守在这边，用绝对的服从和忠诚，换取那束光的庇护，哪怕那光，从未真正温暖过他。
下午放学，江辰照例等所有人都离开得差不多了，才收拾书包。他走到校门口时，意外地看到林煊站在那辆黑色轿车旁，似乎是在等人。
江辰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想绕道。
“江辰。”林煊却叫住了他。
江辰立刻停下，转过身，恭敬地看向他。
林煊从车里拿出一个看起来很高档的纸袋，递给他：“拿着。”
江辰没有立刻去接，眼神里带着询问。
“家里保姆清理衣柜，一些我不穿的旧衣服。”林煊的语气依旧平淡，“你应该用得着。”
旧衣服。
江辰看着那个精致的纸袋，喉咙有些发紧。是怜悯？还是……对他这个“影子”形象的进一步塑造，让他至少看起来不那么碍眼？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伸出双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纸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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