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煊给的旧衣服,对于江辰而言,是另一个世界的碎片。
料子柔软亲肤,剪裁合体,即使只是“旧衣服”,也比他最好的那件都要好上太多。他没有全部留下,只挑了几件最朴素、最不起眼的换着穿,剩下的仔细收好。穿上这些衣服,他依然是他,但走在校园里,那些若有若无的鄙夷目光似乎少了一些。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宣告他处于林煊的羽翼之下,哪怕这羽翼冰冷而疏离。
他开始更细致地履行“影子”的职责。林煊打球时,他会提前准备好水和干净的毛巾;林煊忘记交作业,他会默默地将作业本放在他桌上;林煊偶尔流露出对学校食堂某个窗口的嫌弃,第二天,那个窗口前就绝不会出现江辰排队的身影。他像一台精密而无声的机器,过滤掉所有可能引起林煊不快的琐碎。
王磊那伙人果然没有再来找麻烦,但阴冷的目光和偶尔故意的身体碰撞依然存在,像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提醒着江辰,平静只是表象。他更加谨慎,几乎从不落单。
打破这种脆弱平衡的,是一个周五的傍晚。
林煊似乎和几个朋友有约,没有坐车回家。江辰照例远远地跟在后面,保持着不被注意的距离。他需要穿过两条街,才能坐上通往棚户区那趟破旧的公交车。
就在他拐进一条相对僻静、正在施工的街道时,几个人影从脚手架后面闪了出来,堵住了他的去路。
是王磊,和他那几个跟班。这一次,他们脸上没有了在学校里的顾忌,带着毫不掩饰的狠戾。
“妈的,真以为有林煊罩着,老子就不敢动你了?”王磊嘴里叼着烟,一步步逼近,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穿得人模狗样了?看来林大少没少赏你啊!”
江辰的心沉了下去。这条路人少,而且有施工噪音,呼救恐怕也没用。他紧紧攥着书包带子,里面放着林煊给他的那些“旧衣服”中的一件,他今天刚换上。
“躲啊?再给老子躲啊?”一个跟班猛地推了他一把。
江辰踉跄着撞在身后的围挡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上次害老子在林煊面前丢脸,”王磊凑近,烟灰几乎要掉在江辰脸上,“你说,这笔账该怎么算?”
拳头和脚如同雨点般落了下来。江辰蜷缩起身体,用手臂护住头脸,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疼痛是熟悉的,屈辱也是熟悉的,但这一次,除了这些,还有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在胸腔里燃烧——他不能倒下,不能在这里被打得狼狈不堪,尤其是,还穿着林煊给的衣服。这念头荒谬却执拗,成了支撑他的唯一力量。
“扒了他的衣服!看他还能不能嘚瑟!”王磊狞笑着下令。
几只粗暴的手开始撕扯他的外套。江辰猛地挣扎起来,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他不能!这是他仅有的、属于那个光明世界的一点证明!
混乱中,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撞开一个人,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想要冲出包围。王磊骂了一句,从后面追上,手里似乎闪过一道冷光——那是一把弹簧刀!
“给脸不要脸!”
江辰只觉得腰间一凉,随即是火辣辣的剧痛传来。他闷哼一声,脚步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车灯由远及近,猛地刹停在路边。车门打开,一个身影快步走了过来。
“干什么的!”是司机的呵斥声。
王磊几人见状,脸色一变,立刻收起刀子,咒骂着四散逃开,迅速消失在昏暗的街道和脚手架后面。
江辰用手捂住腰侧,温热的液体正从指缝间不断渗出,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看到林煊从车后座下来,站在几步开外,皱着眉头看着他。
他来了……他又来了……
这一次,不是在学校的厕所,不是在回家的巷口,是在这更肮脏、更危险的街头。他总是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出现。
林煊走近了几步,目光落在江辰捂着腰、满是鲜血的手上,又扫了一眼他被扯得凌乱、沾满灰尘的外套——那件他给的旧外套。林煊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耐,但很快又恢复了淡漠。
“能上车吗?”他问,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关切。
江辰忍着剧痛,艰难地点了点头。他不想成为更大的麻烦。
司机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在林煊的眼神示意下,还是帮忙扶住了江辰,将他塞进了轿车的后座。真皮座椅柔软而冰凉,江辰僵硬地坐着,尽量不让身上的血污和尘土弄脏这昂贵的内饰。浓重的血腥味在密闭的车厢里弥漫开来。
林煊坐在他旁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灯光。车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车子没有开往医院,而是驶向了林煊家所在的别墅区。在一栋灯火通明的别墅前停下,林煊对司机吩咐了几句,然后带着江辰从侧门进入,直接上了二楼的一个房间,看起来像是客房。
“家庭医生马上到。”林煊说完,便离开了房间,没有多看一眼江辰苍白的脸色和依旧在渗血的伤口。
江辰独自坐在柔软的地毯上,背靠着床沿,疼痛和失血让他浑身发冷。他环顾着这个房间,奢华得超出他的想象,每一件摆设都透着距离感。与他那个家徒四壁、终年潮湿的家相比,这里如同天堂。而他,一个浑身血污、来自地狱的人,玷污了这里的洁净。
医生很快来了,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他熟练地为江辰清洗伤口、缝合、包扎。伤口不算太深,但很长,皮开肉绽,缝了十几针。整个过程,江辰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医生离开后不久,林煊再次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上了家居服,看起来清爽而放松,与江辰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他手里拿着一个全新的、同样牌子的手机。
“拿着。”他将手机递给江辰,“以后有什么事,用这个联系我。”
江辰看着那部崭新的手机,它光滑的屏幕上倒映出自己苍白虚弱的脸。他没有立刻去接。
林煊看着他,语气平淡地补充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今天的事,到此为止。王磊他们家,最近在和我父亲的公司谈一个项目。”
江辰猛地抬起头,看向林煊。
光线明亮的房间里,林煊的脸庞清晰而完美,眼神却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波澜。他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把重锤,砸碎了江辰心中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原来,不是关心他的伤势,不是愤怒于他所受的欺凌。只是……“到此为止”。因为涉及到家族生意,所以连他这“影子”被捅了一刀的仇,都不能报。
他存在的意义,是为了不添麻烦,是为了维护林煊和他家族的利益和体面。甚至连他流的血,也要在“合适”的时机被轻易抹去。
腰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比伤口更痛的,是心里某个地方彻底碎裂的声音。那是一种冰冷的、坚硬的什么东西,在悄然凝聚。
他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避开了林煊的目光,然后伸出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接过了那部冰冷的手机。
“……是。”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
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忠诚需要代价,而他的代价,不仅仅是尊严,还包括了沉默和鲜血。从这一刻起,他不再仅仅是影子。
他是被拴上了锁链,染上了鲜血,注定要永远沉默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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