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出院那天,京城飘起了一场细密的小雨,冬天的空气仿佛被悄悄润湿,街道上泛起薄薄的水光。林茉把最后一只纸箱塞进出租车后备厢,纸箱不大,却几乎装下了她全部的家当:三本翻得有些卷边的医学书、一条用了很久的粉色毛巾,还有一盆正结着花苞的“朱砂紫袍”山茶。
周屿白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雨里,伞骨上凝结的水珠偶尔滚落,像极了一排无声亮着的小小手术灯。他俯身替她关好车门,动作轻缓得仿佛在缝合最脆弱的皮肤。
“新家钥匙。”他递来一枚银色钥匙,钥匙柄上贴着一张手写标签:“37.2℃”。
房子在医院附近的家属楼,十七层,一室一厅,朝南。周屿白把唯一的主卧让给了她,自己则在客厅搭了一张折叠沙发。
林茉将山茶小心摆在窗台,花盆底下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垫了一张便签纸,上面是一行干净利落的字:“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温室。”
夜里十一点,她洗完澡推门出来,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周屿白穿着一件宽松的灰色卫衣,正伏在餐桌前改病历。餐桌很小,两人若是对面坐下,膝盖总会不经意地碰到一起。温热透过单薄的布料无声传递,像一次不必言说的听诊。
第二天清晨,林茉拉开冰箱门,微微怔住。
冰箱里收拾得一丝不苟:第一层是3%浓度的苏打水,整齐排列得像等待检阅的方阵;第二层全是最新日期的无菌盒装牛奶;第三层则摆着几个透明的小药盒,上面工整地贴着标签:“布洛芬200mg”“奥美拉唑20mg”“创可贴10片”。
冰箱门内侧贴着一张便利贴,是他一贯简洁的语气:“不准空腹喝咖啡。——Z”
林茉轻轻将那张纸条揭下,贴在胸口的位置。那一小片纸仿佛带着温度,像一张温柔又不由分说的处方。
凌晨两点,林茉被一阵轻微的燥热扰醒。摸出体温计夹好,五分钟后取出——水银柱停在37.2℃。
她蹑手蹑脚推开房门想去厨房找退烧贴,却在昏暗的光线里撞上同样没睡的周屿白。他只穿了一条运动短裤,上身裸露,肩胛在清冷的月光下像两片清晰而薄的翼。
“低烧?”他声音有些哑,伸手探向她额头,掌心烫得惊人。
“嗯。”
“等着,别动。”
他转身的动作依然带着医生特有的利落,取药、拆包装、递温水,一气呵成。林茉安静地坐在餐桌旁看他,那一刻她忽然清晰地意识到:
37.2℃,原来是心跳悄悄过载的温度。
第三天晚上,林茉从衣柜里抱出一床厚被子,走进客厅。
“你睡床,我睡沙发。”
周屿白连头也没抬:“沙发太短,我脚会悬空。”
林茉把被子堆在沙发尾端,真的拿手比量了一下长短,抬起头一脸认真:“那一起睡床。”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了一下。空气骤然安静,连冰箱压缩机微微的嗡鸣都听得清清楚楚。
最后是周屿白先笑出来:“可以。中间放只枕头。”
夜里,他们各盖一床被子,中间隔着一只二十厘米高的枕头。
凌晨四点,林茉迷迷糊糊醒来,发现枕头不知何时已被踢到了床尾。
她的脚正无意识地贴在他温熱的小腿上。
温度37.2℃,刚刚好。
周屿白周末值班,林茉决定试着做顿饭。
冰箱上贴着他留下的菜谱:“术后流质食谱第7天:南瓜小米糊。”
她低头切南瓜,刀一滑,指尖顿时冒出一颗鲜红的血珠。
周屿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几步冲进厨房,用纱布紧紧压住她手指:“疼吗?”
“疼。”
“下次刀给我,你负责拍照发朋友圈就行。”
林茉忍不住笑,血珠却在此时不小心蹭到他白T恤上,晕开成一小片。
夜里十一点,周屿白倚在沙发背上看书。林茉悄悄靠近,把自己的听诊器像项链一样挂在他脖子上。
“听什么?”
“听你有没有想我。”
他笑了笑,将听诊头轻轻按在自己左胸,然后把耳塞小心塞进她的耳朵。
咚、咚、咚——
清晰而有力的心跳,顺着橡胶管一路震颤,撞进她的耳膜。
“听见了吗?”
“听见了。”
“听见了什么?”
“听见了你的心跳。”
第四天晚上,小区突然停电。
黑暗降落的刹那,林茉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水杯,水洒了一地。周屿白迅速按亮手机电筒,光柱划过,正落在她有些慌乱的脸上。
“别怕,三十秒后备用电会启动。”
三十秒,其实很短,却足够他稳稳握住她的手,十指无声交叠。
三十秒,又很长,长得让她听见自己胸腔里一下又一下的心跳——
咚、咚、咚,像手术室里的除颤仪正在蓄力。
灯骤然复明。
两人同时松开手,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林茉低下头,悄悄摊开掌心——那里沁着一层薄薄的汗。
第五天清晨,山茶悄然开了第一朵花。
林茉欣喜地把花盆搬到阳台,却发现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小巧的电子温度计。屏幕幽幽亮着:
“室内温度22℃,相对湿度45%。”
阳光漫进来,落在她指间那枚由手术刀片改成的戒指上,反射出一点泠泠的光。
她忽然再明白不过:
同居不是简单地搬进一所房子,
而是从此住进另一个人的体温里。
周屿白下夜班回来,开门和换鞋的声音都压得极低。
林茉其实并没睡着,正抱着膝盖窝在沙发里等他。
“怎么还不睡?”
“等你。”
他没说话,走到她面前蹲下身,额头轻轻贴上她的额头。
“体温?”
“37.2℃。”
“很好,正常。”
他起身走向浴室,林茉赤着脚悄悄跟在后面。门虚掩着,温热的水汽弥漫出来,裹挟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她靠在门框边,听见水声当中,他低沉的声音轻轻传出:
“林茉,晚安。”
她望着磨砂玻璃后那道模糊的身影,轻声回应:“晚安,周屿白。”
第六天晚上,林茉又一次将体温计夹在腋下。五分钟后取出,水银柱毫不意外地停在37.2℃。
她走到客厅,把体温计递到周屿白面前。
“你看。”
周屿白瞥了一眼,嘴角扬起:“低烧,你需要休息。”
林茉摇摇头,注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很轻却清晰:“不是低烧,是心动。”
周屿白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那个拥抱稳定、温暖、紧密,一如他一直以来给予她的全部。
体温37.2℃,一切,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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