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怀点进短信的链接下载了游戏后，就被这呼之欲出的鲜活画面惊了一下。
廊腰缦回、青山翠郁，有龙翱翔婉转，野鹿踏水。
仙人列如麻，彩衣翩翩，在骤响的雷鸣中坠入凡间。
百姓奔袭着，在山野间流成火线。
稚子举起火把，照亮整个神像低垂的眼。
画面定格，那个孩子的脸渐渐淡去，浓墨色的云在中央勾勒出“山海”二字。
【这就是山海。】
引导者将初来乍到的徐清怀引到试练塔中央：【您是我们特别邀请的嘉宾，可以选择自己的游戏角色。】
跟他做交易的老板很看好他的实力，付尾款的当晚就邀请他来做内测玩家，徐清怀有些踌躇，他不擅长汇报工作，也做不到跟别人无障碍沟通。
他的思维比大部分人更活跃，除了亲近的朋友，其他人都无法理解他说话为什么这么跳。
这种现象在职场里，让他吃了不少亏。
准备拒绝的少年被手机冒出来的电话打断了思绪，他看着屏幕上“不吃鱼（已完单）”几个字，声音都有些抖：“……老板你好。”
干嘛啊这是，都已经完工了为何还要联系他……
徐清怀回想起以前层出不穷的差评“太没礼貌了”“不理人”“为什么不会说点好听的”“说他两句就急”，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时，整个人都像放了气变得扁扁的气球。
杜陵卡巴了一下，他看了眼手机，确认自己只是打了声招呼而不是隔着网络给对面扇了一巴掌：“……不好意思啊突然给你打电话。”他不太自在地先道歉了。
“是这样的大佬，我送你的那个链接还有个邀请码忘记发了，少了那个游戏会有点bug……不不不不是强制要求，您想玩就玩，哦哦不是觉得你老就是一个尊称，你先玩一下有兴趣我们再接着聊，不会压着你工作的……”
“就是帮忙内测一下，你只需要找到bug，其它不用管，当然你想管我们非常欢迎！工资我们跟你的助理谈好了，不愧亏待您、你的……”
“那我要去公司坐班吗？”
“您、咳，你想来的话就来，我们可以为你安排单间，这个游戏目前还在内测，需要签个保密协议。”
“……我想去。”
“好的！方便聊点细节吗，只需要几分钟就……”
杜陵舌头都快打结了，他摩挲着手机，不自觉放轻声音，每次说完都屏住呼吸，等对方的回应。
手机里的声音软软轻轻的，一点都不像冷酷的高手，说什么他都嗯嗯应下，不想做的就沉默，从嗓子里挤出一点闷哼，然后慢吞吞地拒绝……这也太乖了，杜陵有种欺负小朋友的感觉。
要不是老友打包票说他是国民级游戏《登顶》和《三千世间》的高手榜榜一，他都不敢信。
他是铁了心要做出成绩的，《山海》即将公测，能找个实力过关的人帮忙把关找bug最合适。
“银鱼”能答应，实在太好了。
……
“银鱼”在床上抓狂。
他同意了……
他居然答应去上班了——不要啊！！
不死心地再次按亮黑掉的手机，温酒刚刚发来的消息历历在目。
【为了今年不再进医院，请清怀大少爷去上班吧！】
某些人温和的表皮下，是魔鬼啊，还威胁他要是不去的话，就把小区所有的猫都抓走，然后全小区公费养鸟。
“这是恐吓吧，这绝对是恐吓吧……”
为了让他出门，竟然连这么恐怖的事都做得出来。
那些有喙的尖嘴生物，邪恶的羽粉，尖锐的脚爪……徐清怀尖叫一声埋进被子里。
“我去！我去还不行嘛！”
他向邪恶小鸟势力屈服了。
另一边，温酒看着手机里源源不断冒出来的流泪猫猫头，失笑，他也是赌了一把，要是徐清怀真不愿意，他也没办法逼他。
但……
清怀如今的身体情况，一直闷在屋子里只会越发严重，那些能让他安静下来的猫，它们身上的毛毛也会成为他的负担。
温酒不得不做这个恶人，逼徐清怀从屋子里出来，接触外界。
【清怀，我公司也在附近，到时候我送你去上班你中午过来找我玩好不好？】
徐清怀没回，他已经看破温酒的奸计了，又想骗他出去。
他抱着软乎乎的抱枕，自己也软成一团，把脑袋蹭成了乱糟糟的鸡窝，眼神发直：“上班……要见好多人……好可怕……”
似乎有灵魂从他嘴里飘出去了。
周日很快就到了，徐清怀站在镜子前，丢了一床的西装，他捏着手里的衬衫，半晌没说话。
周一才是正式上班的日子，但由于他性格的特殊性，老板决定提前一天带他去看看公司环境，适应一下。
……简直像给小动物做社会化一样。
徐清怀默默吐槽，捏着手机迟疑了半晌也没狠下语气拒绝，因为……他确实很需要这个。
温酒对他的照顾他心里有数，黑漆漆的屋子固然安全，可是一直享受着别人的好意，另一种不安同样会冒出来。
“唔——”徐清怀把脸埋在膝盖里，努力给自己打气。
健壮的大白猫从窗户跳下来，警惕地扫了一圈，确定没有敌人，然后急匆匆挤进他怀里，舔掉这个人类眼角闪闪的水意。
“喵！”谁欺负你了！
猫皱着鼻子，鼻尖那股瑟缩恐惧的味道，让它尾巴炸了起来，白猫龇牙，让徐清怀看它的利爪、尖齿——
猫很厉害，猫能保护你。
徐清怀低下头与它额头相抵：“猫啊猫，我是不是胆小鬼。”
怎么会有人因为怕被人骂就不敢出门的，他以前又不是没被骂过，现在却跟个窝囊废一样躲在阴影里不敢出去。
猫不语，只是一味地展示自己的武力，大有谁敢挑衅，就把他挠死的架势。
徐清怀被逗笑了，抱着猫狠狠搓了一顿，他埋进猫肚子里声音闷闷的：“如果在公司也能吸猫就好了……”
他真的离不开这些小动物呀。
-
这个愿望很快就实现了。
以一种非常令徐清怀脚趾扣地的形式。
彼时，他坐在办公室里，一手锁着猫一手抱着手机疯狂扣字。
【温酒！温酒！老板不见了有猫闯他办公室我要管吗！！】
半个小时前，名为杜陵的老板带他参观公司，饭堂很好吃，办公室是独立的，不用与其他同事一起——就是离老板的工位近了点——总体来说徐清怀挺满意，紧张到恨不得缩在帽子里的人也露出了一点笑颜，他拉下帽子，开开心心地围着工位转了一圈，回头想问老板公司能不能养盆栽的时候，就发现老板不见了。
手机弹出一条消息说自己要出去一会，让徐清怀在办公室里等他，自此再也不见人。
过了十分钟后，一只又壮又蓬松的缅因猫像强盗似的闯进来，气势汹汹地冲进了杜陵的工位。
那宽大的脚爪眼看着就要踩到文件上，已经接受自己初上任打工人身份的徐清怀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薅了起来：“咪咪住手啊——”
“咪嗷——”巨大的缅因猫一见他就脸色大变，尾巴竖得高高的，耳朵却压成了飞机耳，好像非常不敢与他对视似的，可徐清怀抓猫的速度太快了，缅因摔进温暖的怀抱里。
尾巴下意识摇了几下，又赶紧放下，圆溜溜的眼睛躲闪，根本不敢看徐清怀的脸。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茶杯，奋力挣扎，嘴撅起来想喝，但圈在他身上的那只手，轻轻摸几下，整个身体就背叛理智了——好舒服喵，缅因猫爪子悄悄开花了。
他赶紧蜷缩成一个山竹球，紧张地看着小心翼翼觑着他的人类，刚才恨不得把自己变成蘑菇的人类，现在着急又担心地望着他，被帽子挡住的容貌一览无余。
“猫猫乖，别玩文件啦，来跟我玩吧。”
哎呀，明眸善睐，唇红齿白，脸上那一点久不见天日的苍白都显得人如玉、骨似冰，声音也轻轻的，搔得猫耳朵扑棱扑棱也挡不住那股痒意……
用这种表情对他说话，真是让猫招架不住。
缅因猫挡住自己发烫的脸，刚刚压抑下去的冲动又翻了上来，身上变得更加毛乎乎的，徐清怀看着怀里的液体猫，松了一口气，幸好控制住了。
下一秒，就见液体猫从他手臂间流了出去，迅猛地弹向杜陵的桌子，看着手感就很好的嘴努子撅起来，在徐清怀惊恐的视线中，埋进了杜陵的茶水杯里。
新上任的小助理很好，但他真的要喝到这杯水！
prprprpr的喝水声响起，缅因猫蓬蓬的毛挤在杯子边，脸都成了长条状。
快喝啊死嘴！！缅因暴风吸入，身上疯长的猫毛终于削减了速度，他还能感受到徐清怀紧紧盯着的视线，尾巴又不听话地竖起来，摇摇晃晃，吸引人类来摸。
缅因猫更急了。
徐清怀也急。
【温酒！温酒！老板不见了有猫喝他的茶我要管吗！！】
温酒没有回应，深觉自己第一天就捅了大篓子的徐清怀一咬牙，扯下自己的外套，以肇事逃逸般的速度一把包住缅因猫，把他从杯子里“拔”了出来。
眼睁睁看着还剩一点茶水离自己远去的缅因猫伸出爪子想够，被徐清怀一把抓住，拉走了。
他不能因为这只猫丢工作！
缅因推搡，肉垫踩在了人类的胸口，软软的手感让他完全不敢用力，徐清怀没注意这点小动作，继续自己的镇压大业。
缅因一声喵还没说出口，就感到眼前一黑——人类压过来的时候，体温与体重一并传了过来，直接把蓬松的猫压成了扁扁的猫饼，刚刚疯狂吞入的水都快吐出来了，开花肉垫和嘴努子一起被攥住，喵不出一声……但香味还是闻到了。
“……”缅因闭目，唯一没被攥住的尾巴尖安详地圈在徐清怀手腕上。
徐清怀以泰山压顶的姿势，把这只大坏猫困在了沙发上，见他不动了，才沮丧地嘟囔起来：“完蛋了，老板肯定要骂我了。”
他心脏因为紧张而骤缩着，未知的恐惧不受控制地袭上脑海。
“我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
缅因眨了眨眼睛。
老板不会骂你的，因为……老板已经快要爽死了。
怎么会有人类这么香啊！！
碧绿色的猫眼泛上一层泪光，猫头靠在徐清怀身上，努力不让自己咪一声变成夹子。
杜陵有苦说不出，他也不是没有试过猫薄荷，但一点感觉都没有，一只猫平平静静过了二十多年，谁能想到今天冷不丁对上个眼神就感觉尾巴要冒出来了，事发突然，他只能赶紧跑了。
刚出去就变回了原型，怎么都变不回来，他的茶水有镇静作用，可以维持人身形态的稳定，但……要进去就要路过徐清怀。
香香的、漂亮的、猫薄荷级别人类。
他在外面转圈快把自己转晕了才说服自己冲进去，结果，一下就被薅到了……
徐清怀怕他又跑，抓得特别紧，自然身体也离得特别近，那股堪称特种猫薄荷的气息一个劲诱惑着杜陵释放天性，露出肚皮被摸得喵喵叫，尾巴耳朵一个都不放过……
杜陵苦苦忍耐，拼尽全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埋进徐清怀怀里猛吸的冲动，整只猫都晕乎乎的。
怎么会怪他，他都想给徐清怀加工资让他每天吸两小时了。
不行，他不能这么堕落……只要再忍耐一会，他就能重新变成人形了。
区区人类而已……
忽然一个脑袋落到了他的肉垫上，杜陵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惊恐地发现自己千辛万苦求来的特助情况有些不对。
“唔——”徐清怀手部发颤，跌坐在地上，嘴里还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
他手一阵阵发冷，眼神也有些涣散，像极了被引起某些创伤的应激状态，杜陵嗷了一声跳起来，急急忙忙用自己的身体撑起徐清怀的手。
徐清怀！你怎么了！
徐清怀捂住自己的脸，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知道自己现在情绪不对，但生理性的恐惧完全不受控制，他的情绪滑到了谷底，所有的坏结局向他涌过来，几乎要将他压垮。
手背好像被什么东西踩着，徐清怀下意识攥住，伏在沙发边上，肩膀颤抖。
终于把毛爪子塞进去的杜陵松了一口气，那个人怎么跟自己说的来着，照顾情绪、多准备点毛绒玩具，不要引起他的焦虑、工作的时候多夸夸等等，他准备好了一切但还是没想到会因为自己引发徐清怀的焦虑恐惧。
杜陵把自己抖得毛毛蓬蓬的，像个炮弹一样砸进了徐清怀的怀里。
不就是毛绒玩具吗，他来当！
“咪~~”他努力夹起来，吸引徐清怀的注意力。
徐清怀眼珠子动了一下，终于注意到了他：“猫……”
动物热乎乎的温度让他整个人颤了一下，他猛地抱住了缅因猫，把眼泪和恐惧一起抹到了猫肚皮上。
突然变成抱脸虫的杜陵嗷了一声，思绪滑到自己算不算进了温柔乡——不，猫不是那样的猫！
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他要照顾好徐清怀！
徐清怀抽泣一声，杜陵的尾巴立马不摇了，爪子张开抱住徐清怀，轻轻舔他的脸，见他身体还在抖，神情慢慢平静下来了，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老实当猫猫抱枕，收了倒刺的舌头一下下安抚这个香喷喷的人类，杜陵已经分不清是谁需要谁了，他第一次给别人舔毛，越舔越想在徐清怀怀里打滚。
……真是堕落了。
这么想着的猫嘴努子都笑成了Ω型。
应激的人类很好哄，眼泪是咸的，哄好了确实很甜蜜的花香，他能感受到徐清怀把脸埋进自己肚皮里，呼吸逐渐均匀，这很失礼的，猫从来不给别人看小□□，但是、好吧，他不觉得反感。
杜陵看着泪眼朦胧迷迷糊糊的新任特助，不得不承认——
猫真的一见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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