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薇薇抹去额角溅上的汗水，眼神却亮得惊人，那是一种在无数次反黑控评、逆风翻盘的战斗中磨砺出的锐光，“班主，戏还没开锣，我们凭什么认输？海报没了，不过是少了个让人看的‘幌子’，咱们还有能让人听的‘嗓子’！”
她不等众人反应，语速极快地部署：“阿诚，去找两面锣来！小豆子，去把师弟师妹里嗓门最大的都叫来！依依，你立刻回屋，换上你最打眼的那套戏服，不必全妆，但要显眼！”
不过一刻钟，一支略显仓促却目标明确的“宣传队”集合了。沈薇薇亲自操起一面铜锣，猛地一敲——
“铛！”
巨响划破了绝望的沉寂，将所有茫然无措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都听好了！”沈薇薇站在台阶上，雨水打湿了她的鬓发，却让她的目光更加清亮有神，“现在，我们上街！不用怕丢人，我们要的就是动静！口号都给我喊起来，要带着哭腔，要悲切，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云喜班被逼到绝路了，这是最后一场！是告别！”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注入强大的信念：“我们要让全汴京的人都知道，他们差点就错过了一场真正的‘绝唱’！这不是失败，这是悲壮！听懂了吗？”
“懂了！”或许是她的镇定感染了众人，或许是绝境逼出了血性，几个年轻弟子红着眼睛吼道。
“好！出发！”
于是，暴雨初歇的汴京街头，出现了一支奇特的队伍。前面是敲锣打鼓开道的少年，中间是身着素雅戏服、我见犹怜的柳依依（沈薇薇要求她只需垂眸缓行，不必说话），后面是沈薇薇亲自带领的“哭诉团”。
“云喜蒙难，百年基业将倾！”“最后一场《王昭君》，柳大家含泪封箱！”“此曲终了，广陵散绝！再无云喜！”“看一场少一场，错过今日，再无今生！”
悲怆的呐喊伴随着锣鼓声，穿透湿冷的空气，传入沿途每一个店铺、每一户人家的耳中。柳依依那副绝色容颜和凄楚模样，本身就是最直观的广告。人们纷纷探出头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同情、好奇、惋惜、还有对“最后”二字的天然关注，迅速汇聚起来。
沈薇薇更是趁机推出了“患难见真情”套餐：三人同行享八折，五人同行享七折，呼朋引伴，一起为云喜班“送行”！
这种**裸的情感绑架和营销组合拳，在这个时代堪称简单粗暴，却直击人心。原本因海报被毁而中断的宣传热度，竟以另一种更抓人眼球的方式，重新燃烧起来，甚至因为增添了“悲情”色彩而愈发引人注目。
接下来的日子，沈薇薇几乎是不眠不休。她带着人重新绘制海报，虽然简陋，但数量更多，贴得更广。早鸟票的售卖点前，开始稀稀拉拉有人排队。那场暴雨，反而阴差阳错地让云喜班的“告别演出”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讨论度。
终于，到了演出当日。
樊楼前，距开演尚有一个时辰，却已人群熙攘，远超预期！有真心来看最后一场的老戏迷，有被悲情宣传吸引来的好奇者，也有图打折热闹的市民。乌泱泱一片，竟将楼前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老班主扒着门缝往外看，手抖得厉害，几乎要晕厥过去。柳依依在后台紧张得不停深呼吸。
沈薇薇却异常冷静，她早有准备。“阿诚，带几个人去门口拉上绳子，分出通道，告诉大家按秩序排队，场内座位有限，满员即止！”“小豆子，把我准备的那些小白花拿出来，每个进场的客人送一朵，就说……是柳大家感谢各位来相送的心意。”“还有，场刊和盲盒摆放在入口显眼处，想要的可自愿购买。”
那小白花是沈薇薇用最便宜的素绢边角料赶制的，成本近乎于无，别在衣襟上，却瞬间营造出一种庄重的仪式感和共同的归属感。许多人拿到花，表情都变得郑重起来，仿佛真的来参加一场庄严的告别。
而那些绘制着柳依依和其他主要演员形象、附有唱词选段的简陋“场刊”，以及装着随机演员签名和经典台词纸条的“盲盒”，也引起了人们的新奇兴趣，竟真有人愿意掏钱购买。
秦墨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番景象：人头攒动，秩序井然，几乎每个人衣襟上都别着一朵刺眼的白色小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既悲情又热烈的气氛。他特意安排的“特殊席位”在二楼雅座，视野极佳，足以俯瞰全场。
他的脸色第一次变得凝重起来。这人数，何止百人？三百人恐怕都打不住！那个女子，究竟用了什么妖法？
沈薇薇忙得脚不沾地，一抬头，正好对上二楼秦墨复杂的目光。她冲他扬眉一笑，抬起手，比了一个清晰无比的数字——那是她刚刚心算出的惊人入场人数。然后，她用口型无声地对他说了三个字：“你输了。”
秦墨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折扇，指节发白。他惯常的傲慢和从容出现了裂痕，眼前的一切，彻底颠覆了他对“戏班经营”的认知。
锣鼓声响，大幕拉开。
柳依依登场。她看到台下那满满当当的观众，看到他们衣襟上的白花，看到后台沈薇薇鼓励的眼神和老班主激动的泪光。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涌上心头，那是绝处逢生的感动，也是被无数期待点燃的激情。
她的唱腔从未如此圆润清亮，身段从未如此婉转风流，一颦一笑，一哀一叹，皆动人心魄。她不是在演杜丽娘，她就是在倾泻自己这些日子所有的惶恐、绝望、希望与感激。
台下观众彻底沉浸其中。许多老戏迷想起云喜班昔日光景，不禁潸然泪下；更多被气氛感染的观众，也为之动容，真的相信这是在见证一场绝唱。
一曲终了，满场静寂，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喝彩，许多人高呼“安可！”、“柳大家不要走！”
老班主早已哭得老泪纵横，死死抓着沈薇薇的胳膊：“满了……满了……沈姑娘，远远超过百人了！我们……我们保住了！云喜班保住了！”
秦墨坐在二楼，面色阴沉如水。掌声如同一个个耳光扇在他脸上。他深吸一口气，终究是起身，走下楼梯。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他走到激动不已的老班主和沈薇薇面前，从袖中取出那张赌约债据。“秦某……愿赌服输。”他声音干涩，当着众人的面，将那张纸撕得粉碎。纸屑纷纷扬扬落下。
他转而看向沈薇薇，目光复杂难辨，不再是单纯的轻视，而是带上了深深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姑娘好手段。翻云覆雨，竟能起死回生。秦某……记下了。”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赢了！我们赢了！”云喜班的弟子们欢呼雀跃，将沈薇薇和柳依依围在中间，又哭又笑。
当夜，小院里举办了简陋却欢腾的庆功宴。老班主激动地举杯：“薇薇姑娘，你是云喜班的大恩人！求你务必留下！以后你就是咱们戏班的二当家！”
沈薇薇也不推辞，她等的就是这句话。她放下酒杯，正色道：“班主，诸位。承蒙看重，薇薇可以留下。但我有个条件——我不做二当家，我要做依依的‘专属经理’。”她用了個这个时代的人稍感陌生却也能理解的词，“以后，依依的所有演艺事务，唱什么戏、去哪唱、如何唱，包括妆造、宣传、收益，皆由我全权负责。戏班收益，我与依依占其中五成。”
众人哗然，这条件可谓苛刻。但老班主看着脱胎换骨般的柳依依，想着那满堂的观众，一咬牙：“好！都依你！”
就在众人举杯，庆祝这新生之时，一个伙计捧着一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挤了进来。“班主，柳大家，方才门外有人送来了这个。”
那是一个极其精美的描金请柬，与这破旧的小院格格不入。
柳依依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面色骤然失尽血色，手指一颤，请柬飘然落地。
沈薇薇弯腰拾起，只见上面一行俊秀却隐含强势的字迹：“特邀柳大家明日过府一叙，赴雅音小宴。”落款处，是几个足以让寻常百姓屏息的字——“礼部侍郎赵府”。
院子里欢庆的气氛瞬间凝固了。老班主的笑容僵在脸上，酒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谁人不知，那位赵侍郎位高权重，却极好美色，府中搜罗各地美人充作妾室，名声并不好听。这“雅音小宴”名头风雅，实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柳依依若去，无异羊入虎口，恐怕再无归期。可她若不去，便是公然得罪权贵，云喜班刚有起色，顷刻间就能被打回原形，甚至更惨！
刚刚从赌约中险死还生的云喜班，转眼又陷入了更大的、令人绝望的两难之境。
柳依依身子微晃，泪珠无声滑落，声音破碎：“我……我若走了，戏班怎么办？爹的恩情……可我若不去……”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沈薇薇身上。
沈薇薇捏着那份滚烫的请柬，面沉如水。刚打退了一只豺狼，又迎来一头猛虎？但她眼中没有丝毫退缩，只有更盛的火焰在燃烧。
“别怕，”她握住柳依依冰凉的手，声音斩钉截铁，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有我在。”
庆功的酒杯还散发着余香，危机的阴云却已沉沉压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