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名称确认:周照萦。数据冲突解除。‘绝对生命保障协议’加载完毕。祝宿主周照萦在本世界体验顺利。”系统的机械音流泻而出,尾调似乎微妙地松懈了一瞬,像是完成了某个关键节点。
周苗,或许现在该称她为周照萦了,紧绷的神经稍稍一缓,总算解决了这迫在眉睫的身份问题。
周照萦向后靠进柔软得过分的靠枕里,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一个盘旋已久的问题脱口而出。
“对了系统,按一般套路,完成任务总能回去吧?我这边的‘时间流速’跟原世界差多少?等我在这儿‘寿终正寝’了,回去还来得及抢救吗?我那件白衬衫……” 那件被无辜殃及的普通白衬衫,此刻成了她对那个破碎世界的最后一点具象牵挂。
……
回应她的,是漫长的、令人心头发沉的静默。
这沉默远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凝固,长到周照萦心底那点关于“回家”的微弱侥幸,开始不受控制地摇曳、黯淡。
“……宿主周照萦。”
系统的声音再度响起时,罕见地裹挟了一丝极细微的、近乎人性化的……滞涩?“关于返回原世界的问题……”
“嗯?”周苗的心猛地悬空。
“基于系统故障后的紧急溯源及原世界信息同步……”系统微妙地停顿,像是在筛选最不具破坏性的词汇,“宿主在原世界,已确认死亡。医疗记录显示,在遭遇异常能量冲击(俗称雷击)前一小时,虽经全力抢救,仍因……全身器官不可逆性衰竭及脑死亡,被宣告临床死亡。遗体……已进入处理流程。”
“死亡……抢救无效……遗体……”
每一个词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凿进周照萦的意识深处。
周照萦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响。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急速蔓延,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比刚才发现自己身处异世时更甚。
原来不是魂穿,是连人带根,被彻底拔离了那片土壤。
那件白衬衫,那个小小的公寓、未完成的设计稿、停留在追更页面的剧集……一切与她有关的痕迹,都已彻底沦为过去式。
短暂的尖锐刺痛过后,是巨大的、无边无际的空茫。
周照萦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自嘲的弧度,却发现面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
“呵……这样啊。”
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那……也挺好。至少……不用再惦记那点房贷了。”她试图用一个拙劣的玩笑,掩盖住那排山倒海般袭来、却无处安放的巨大失落。
系统似乎捕捉到了她强装镇定下的那一丝真实震荡:“宿主……”
“算了。”
周照萦打断它,用力吸了口气,抬起眼,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穹顶那些繁复到令人眼花的雕花上,“死都死了,还能怎么样。”
语气不自觉变得尖锐。
“那你们把我弄到这个虚拟世界,总得有个说法吧?补偿?体验生活?还是……就当个系统漏洞,任由我在这里自生自灭?”
“作为重大失误的终极补偿。”系统的声音恢复了平板的机械质感,但抛出的内容却重若千钧,“系统核心权限特批,可在宿主于本虚拟世界‘寿终正寝’,默认生命终点70岁时,提供以下权利:”
“一:短暂开启‘记忆回溯通道’。宿主可在此虚拟世界中,以全息投影形式,再次见到并与之交流的,是基于宿主深层记忆及数据库信息完美重构的、原世界已故双亲的影像。持续时间:24标准地球时。”
“二:宿主灵魂脱离此虚拟世界后,系统将动用最高权限,确保宿主灵魂获得一次‘完美转生’机会。目标世界:高等稳定物质宇宙。投生家庭:综合幸福指数、资源禀赋、发展潜力均为顶级的优选家庭。宿主将拥有崭新、完整且充满无限可能的人生。”
父母……
新的人生……
周照萦彻底怔住。
第一个像一把精准无比的手术刀温柔而残酷地剖开了她心底最柔软、也最不敢触碰的禁区。关于父母的记忆早已模糊成褪色的旧照片,能再“见”到他们,哪怕是虚拟的影像,哪怕只有24小时……。
第二个则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踩在云端之上的崭新开端,拥有她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一切初始配置。
这场穿越并非意外死亡后的狼狈苟活,而是生命终点之后,命运——或者说这个出了故障的系统——抛给她的……一次关于未来的选择权。
她沉默了许久,房间里只剩下她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逐渐清晰的、属于这个异世界的清晨杂音。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自己飘忽的声音响起:“……知道了。”
系统似乎完成了所有必要的告知义务,那种冰冷的、直接作用于思维的连接感瞬间抽离。没有告别,没有多余的解释,如同它的出现一样,它的沉寂也同样突兀。
偌大而华丽的房间,真正只剩下周照萦一个人。
她不再是地球的周苗。
她是这个虚拟世界里,顶着“不死”光环,名为周照萦的迷途者。
她死在一个小时前的地球。
而她未来的几十年,以及几十年后的那两个‘赏金’,才刚刚在这片由数据与光影构筑的奇异天地里……悄然揭开序幕。
周照萦缓缓躺了回去,拉过那冰凉丝滑的锦被盖到下颌,睁着眼,望着深紫色天鹅绒帐幔那压抑的顶。
父母模糊的笑靥与“完美新人生”的虚幻光影在脑海中反复交织、碰撞。
眼泪,迟来的,无声地顺着眼角滑落,迅速洇进鬓边昂贵的丝枕里,留下冰凉的湿痕。
周照萦就那样静静地躺着,任由泪痕在颊边变干、发紧,直到窗外的天光彻底驱散夜色,投落的光影在深色玉石地板上缓慢移动、变形。
那缕奇异的淡香仿佛也随着晨光浓烈了几分,缠绕在鼻尖,带着这个陌生世界特有的、拂之不去的疏离与冰凉。
不过半晌,周照萦蓦地坐起身。
“我不能这么颓废。”
她需要信息。立刻,马上。
周照萦睡袍袖子粗鲁地抹去脸上的残泪。
不死之身是最后的底牌,但在这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她连自己是谁、身处何地都一无所知,两眼一抹黑,再硬的底牌也显得虚浮。
掀开厚重的帐幔,赤足踩上冰凉光滑的地面,一股寒意直冲头顶,让她轻轻一颤。周照萦忽略掉这不适,目光锐利地扫过这间华丽却空洞的居室,最终,定格在墙角那座巨大的黄铜包边衣柜,以及梳妆台上那只镶嵌着彩色宝石的银质首饰盒。
“总该……留下点线索。”她低声自语,走向梳妆台。
首饰盒开启,内里并非预想中的珠光宝气。只有几件式样简单、甚至略显陈旧的银饰,宝石细小黯淡。唯有一支尾部雕成含苞玉兰的白玉簪子,触手温润,算得上一件精品。
这……与房间的奢靡格调有种微妙的割裂感,她心下暗忖。
周照萦拿起那面模糊的水银镜,努力辨认着镜中的影像。
一张模糊而年轻的脸,大约十六七岁,脸色是近乎透明的苍白,下巴尖细,一双眼睛极大,此刻因泪意与迷茫,显得空濛而湿润,惊魂未定。骨相轮廓与她有几分相似,但气质的差异判若云泥。
周照萦无声地撇了撇嘴。
满头乌发如云铺散,更衬得那张脸脆弱得不堪一击。
“原主怕不是个药罐子?”她放下镜子,试着活动手脚,只觉周身绵软,不似有重疾,倒像是久未活动。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停在门前。随即是小心翼翼的三下叩门声。
“小姐?您可是醒了?”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响起,带着谨慎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周照萦心口一紧!
来了!
她迅速环顾四周,旋即坐回床沿,拉高丝被,调整呼吸,做出初醒惺忪、犹带虚弱的姿态,清了清嗓子,尽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进……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身着青绿色棉布裙、梳着双丫髻、约莫十三四岁的小丫鬟,端着铜盆与布巾悄步而入。她低眉顺眼,动作轻巧地将水盆放好,方才转身,对着周照萦盈盈一福。
“小姐,您今日气色瞧着好些了。奴婢伺候您梳洗?”
周照萦微微颔首,不敢多言,只是细细观察。这小丫鬟面容清秀,眼神干净,举止规矩,但眉宇间笼着一层难以化开的轻愁。
小丫鬟利落地绞了热帕子递来。温热的湿意贴上皮肤,让周照萦紧绷的神经稍缓。
借着拭面的机会,她佯作不经意地低声探问:“我……昨日是否又昏沉了一整日?只觉得脑子里浑浑噩噩,许多事……竟模糊记不真切了。”周照萦抬手轻揉太阳穴,蹙眉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
小丫鬟手上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眼中忧色更浓:“小姐您忘了?您前日在园子里不慎吹了风,入夜便起了高热,昏沉了一日一夜,真真急坏了老爷和夫人!昨儿下午热度才退,人却还是迷糊的。夫人守了您大半夜,天将明时才被劝回房歇息的。”
前日?吹风?高热?
心下了然。这场病,倒是成了她取而代之的完美掩护。
“累得父亲母亲如此忧心……”周照萦顺势流露出歉然,继续试探,“家中……近来可都安好?我病着,竟也未曾问候。”
小丫鬟一面为她梳理长发,一面将声音压得更低,染上愁绪:“小姐您安心静养便是,家里的事……自有老爷夫人操持。只是……”她语声微滞,似有犹豫。
“只是什么?”敏锐地追问。
小丫鬟咬了咬下唇,声若蚊蚋:“奴婢……听前院春杏姐姐隐约提起,昨儿个宫里似乎又来了人宣旨,像是……关乎选秀的章程提前了。老爷在书房独坐了许久,出来时面色……沉得厉害。”她悄悄觑了一眼周照萦的脸色,“夫人亦是愁眉不展,叹息说咱们家眼下这般光景……唉。”
选秀!宫里!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
“眼下……是何光景?”她重复着小丫鬟的话,心口不受控制地急跳起来。
小丫鬟轻轻摇头,手中熟练地用那支白玉簪将她长发绾起,低声道:
“小姐您虽然不出门,但也是知道的呀,咱们周家……祖上确是勋爵之家,老太爷在时,还是堂堂的侯府。可传至老爷这辈,爵位降等承袭,如今只剩个空头的伯爵名号,并无实权。老爷在朝中领的也是礼部的清闲差事。家中田产铺面……这些年收益亦是一年不如一年,全凭这座祖宅和往日一点颜面撑着罢了。”
周照萦静默地听着,一幅“没落勋贵”的图景在她心中清晰勾勒出来。
“如此说来,”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选秀既已提前,父亲与母亲……是何打算?”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一个家道中落、徒有空壳的门第,一位体弱多病的嫡女,在家族亟需寻得出路之时,被送入那九重宫阙之中搏一份前程——这简直是命运写好的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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