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年来,似容不是没想过离开金府。金府扎根京城,权势绝不会简单,擅逃跑不远,还可能被杀掉,倒不如留在此地找母亲的蛛丝马迹。
她设想过无数情况,什么浴血重生,断手断脚,阴暗爬行,或者直接是一具尸体,一抔骨灰。
唯独没想到,居然被她抓到这样一个代嫁的机会,代户部侍郎的千金嫡女出嫁,竟然是八抬大轿、锣鼓喧天、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她的假父假母在府里府外演了好一通舐犊情深、依依不舍,也是让她体会到高门大户送女出嫁了。
非常身临其境,她要给这些演员的演技打满分。可惜她今早穿喜服费了很大的劲,早已经精疲力竭,这次没有发挥自己的演技。
似容坐在平稳的八抬大轿里,满目一片红,犹如血光。这轿子似乎是新打的,布料都是新铺的,一股不怎么好闻的味道。
似容忍着疼痛,艰难地抬起一只胳膊,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汗还未干透,摸起来有些粘手。似容试图放松下来,后背不小心靠到轿子,正巧轿子颠了一下,她又惊出一身冷汗。
不知走了多久,身上的痛麻木了一些。轿子停了下来,外面有嬷嬷在喊着,“新娘下轿!”
似容听见了,有些犹豫,按照府里嬷嬷的教导,正常的流程是,新郎踢轿,牵礼出轿,迎人进门。
踢轿呢?
“新娘!下轿!”
似容懂了,她嫁的纯王爷如今瘫在床上,踢什么轿呢?
似容扶着喜轿走出来,由嬷嬷引着,往纯王爷府的大门走去,一步一步,她心里只想到一句话,她终于从一个小围墙里走到另一个更大的围墙里了。
“新娘跨火盆!”
她迈上台阶,脚前的火源离她越来越近。
耳边有不少人的窃窃私语。她知道附近有不少百姓正在围观,无非是说怎么能让新娘跨火盆,这多不吉利啊?更何况她可是户部侍郎府的千金嫡女,竟然受这种苦,要嫁给一个病秧子。
似容心道,纯王爷纳了那么多次妾,这些人次次都来看热闹,还没看腻味吗?果然皇家八卦是最吸引人的!
似容站在火盆前,引路嬷嬷一见她犹豫,便捏着嗓子阴阳怪气起来,“哟,王妃,这火盆,咱可不能省啊,知道您娇贵,可也没有王爷重要啊?您府里没教过?趋吉避凶,躲煞气……”
似容只是想从那些窃窃私语里,听出点有用的信息。似乎这跨火盆,是专门针对她的?又或者说,是专门针对金府的?
似容站定,一言不发,迈出步子,从火盆上跨了过去,动作利落干脆,毫不拖沓。她往前走了两步,不见嬷嬷的脚步,“嬷嬷?”
嬷嬷这才跟上来。
“嬷嬷,还有什么仪式么?您好心提点我一二,我好有个准备,为了王爷的身体我受点这些,没什么的。”
角落里,一个少年抱着胳膊站定,不怎么满意似容的反应,他冲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点头。
似容身后,纯王爷府里的下人们张罗着将这位王妃的嫁妆抬进来,不一会儿功夫,只听见大门咯吱咯吱响了起来。纯王爷府的大门像妖怪的大嘴合上了,似容内心终于落定。
嬷嬷将似容引到一个木架子前,旁边的小厮屏着呼吸端来一盆腥臭冲天的东西。
“王妃,请捞符。”
似容对这些祭祀求福之类的仪式也略有了解,在**集市混迹时,偏门也听人说过一些。跨火盆她知道,这捞符,便从未听说过。
她有理由怀疑,纯王府里有人刻意行事,要么是想刁难她,要么是想让她失态出丑,又或者……是让她知难而退。
“嬷嬷,这是什么?”
“王妃,这是一盆狗血,混着鸡脏,里面有方平安福,王妃将平安福捞出来,能保平安顺遂。”
“王妃,可是不愿?”
似容凑近,那盆腥臭之物还冒着热气呢,那也就是说,他们刚刚宰了狗,宰了鸡,那么……今晚她能不能有这个口福,吃上肉呢?她竟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我愿意捞的!嬷嬷,你帮我准备好洗手的皂角,我捞完十指腥臭,怎么好叫王爷闻到?”
那少年咬了咬牙,支使旁人去端了水和皂角过来。
似容摘下手镯,挽了挽袖口,便将手伸了进去。
她并不止在盆里摸索,而是边摸边将零碎的鸡脏拎出来,好减少盆里的内容物。鸡肠黏连,被她搭在木架子上。遇上不知是何物的东西,便将它捏在手里举起,啪叽一声挤烂,也甩出来。
不一会儿,木架上便形成了蔚为恶心的景象,狗血顺着鸡脏滴滴答答淌下,又腥又臭。
似容听见这院子里不少人反胃作呕的声音,连旁边的嬷嬷似乎都有些受不了了,她抿唇微笑。
“这,嬷嬷,这盆里真的有平安福吗?”她和一个有棱角的物体擦过,却故意略过了。
“王妃,平安福在你右手边。”嬷嬷也实在忍受不住了。
似容果然摸到一个硬角,“平安福我拿到了!”
她伸着血手杵过来,那上面还粘着不少被她抓烂的鸡脏,嬷嬷慌忙闪退,引着似容往水盆走去。
“王妃,这里洗手吧。”
那少年更是咬牙切齿了,冲嬷嬷勾了勾手,“等会让她和公鸡拜堂,然后送到暗室那边去,给我关起来。”少年得意洋洋地笑了笑,露出小狼一般的犬齿,“我就不信,这她还能忍!”
似容进了堂内,里面空空荡荡,嬷嬷将一只公鸡塞到她怀里,“便拜堂吧,王妃,王府煞气重,长公主殿下不会过来了,王爷也不会过来,王妃应该不介意吧?”
似容抱着那只公鸡,那本是少年精挑细选的斗鸡,一点不舒服就要啄人,这会却被似容搂在怀里,一声不敢吭。多亏了她方才捏鸡脏那番举动,此刻手上沾染着的气味,即便是斗鸡也害怕。
似容没什么意见,她满脑子想着吃鸡肉,喝鸡汤,口水都快流下来。摸了摸公鸡毛,想着这只鸡能不能吃?
她抱着公鸡行完三拜礼,嬷嬷想将公鸡抱走,似容道,“好嬷嬷,就再让我抱一会儿吧,好歹也是我拜过堂的夫婿了!”
嬷嬷黑着脸,将她引到了暗室,那里头十分昏暗,似容前脚进去,后脚身后的门合上了。
嬷嬷隔着门,“王妃,你且在这暗室里诚心跪拜,为王爷祈福!”
似容掀开盖头,见嬷嬷在门外上了锁,也没吵闹,将公鸡放下来,在这小小的暗室里摸索起来。
叫她拜什么呢?他们纯王府的人,平时也会来这拜么?
显然不是。这暗室的跪垫上沾了不少灰尘,借着门缝漏进来的光隙,她看到地板上也有层薄灰,供台上的水果是新鲜的。看来此处并非长期无人用,而是隔一段时间就会启用一次。
专门为了应付进府的女人?
她看不出小祭台上摆的什么阵,中间有只青面獠牙的老虎,围着零七八碎的各种东西,似容眼里只能看到能进嘴的。那有个羊角,想必羊肉是被府里吃掉了。还有骨头,看起来像牛骨,不知里头还有没有骨髓可舔?
不好拿中间阵上的祭品,她便从贡台上拿了个苹果,胡乱搓干净,囫囵吃掉了,没怎么吃饱,又吃了几个苹果,一个梨,若干李子,几根香蕉。她一早起来就没吃东西,不把贡品吃光,已经算很克制了。
她有好几个月没吃水果了,上次吃,还是金原舒掉地上的一个葡萄,那金贵之物,似容现在回味起来都觉得齿缝间甜丝丝的。
纯王爷府的人还怪好的,把一只老鼠关进上贡的地儿。
似容摸了摸肚子,很满足地笑了笑,左右溜达,墙上贴得满满当当的符纸,黄底红字,加上这室内昏暗,看着瘆人得很。
有几张符,似容倒是有些眼熟,幼时看过,却也不能确认是不是一样的,她在那个十步丈量完的阴冷房间里晃悠了两圈,四下静悄悄的,扑来一阵阴风,寒意从脚底升起来。
不知是哪传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活像鬼叫魂,似容将那只萎靡的鸡抱了起来,学着公鸡咕了两声,那公鸡也开始叫,人和鸡的叫声就这样在里面此起彼伏。
“什么动静?鸡叫?”方才的少年正在外面听墙角,他一脸不爽,“她现在不应该哭着喊着要回家吗?”
嬷嬷抹掉额头的汗,“停小少爷,这王妃,好像不是寻常人啊……要不这次……”
停少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绝不可能,去把我的战袍拿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容吃饱了,脑袋有些晕,于是将贡台上的桌布抽了,将垫子一并拖到角落,靠着墙角躺下,那公鸡被她抱着,一动不敢动,乖乖给她取暖。
迷迷糊糊的,就这样睡着了。
茶云停穿着他那身唬人的袍子,推开门,光一寸一寸侵入,他视线中,看到一个穿着喜服,躺在恶鬼画像前,抱着公鸡,歪着脑袋,睡正酣的少女。
红盖头被她裹在公鸡身上,不守什么规矩,也丝毫不害怕,看起来平静又疲惫。
他走近,盯着少女的面容细细端详,她长得倒是可爱,巴掌大的脸,五官精致,面中似有点异域风情,像只猫,但是却十分瘦削,下巴骨清晰可见,个头很小。
茶云停打量她一番,心中怀疑,不是说金原舒十七八岁么?怎么感觉眼前这个像十三四的小女孩?
“喂!醒醒!”
似容幽幽地睁开眼睛,发红的眼睛对上一只漆黑的假瞳,面前,一张狰狞的兽脸正冲着她,她对上的,正是他额上的第三只眼。令人恍惚的光线下,那兽脸面具好似成了真。
似容紧紧抱住公鸡,作出一副被吓惨的模样,“你是谁!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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