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盒来历不明的小熊饼干,像一颗投入江淮安心湖的石子,涟漪尚未完全平息,现实就给了他新的考验。
周四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江淮安正对着一道物理竞赛题凝神思考。或许是前一天没睡好,又或许是那盒饼干带来的思绪扰乱了他,他感觉小腹传来一阵熟悉的、隐隐的坠痛。
这种不适感,从那个巷子夜晚之后,就时不时会拜访他。不算剧烈,却像背景噪音一样持续存在,提醒着他身体里某些不为人知的变化。他通常选择忍耐,这对他来说并不算太难。
但今天,这痛感似乎比平时要顽固一些。他微微蹙着眉,搁下笔,伸手按住了小腹,希望借此缓解一些不适。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旁边那双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洞察力惊人的眼睛。
林砚原本正戴着一边耳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滑动,像是在打游戏。眼角的余光瞥见江淮安的动作和瞬间失去血色的嘴唇,他滑动屏幕的手指顿住了。
他摘下耳机,侧过头,目光落在江淮安按着小腹的手上,又移到他渗出细密冷汗的额角。
“喂。”林砚的声音不高,却打破了自习课的安静。
江淮安正专注于对抗不适,闻声吓了一跳,抬起头,就对上了林砚沉静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平日的戏谑或挑衅,而是一种……近乎直接的审视。
“你不舒服。”林砚用的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江淮安心里一紧,下意识想否认:“没……”
“脸色白得像鬼。”林砚打断他,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轻微的摩擦声,引得附近几个同学抬头看过来。
“跟我去医务室。”林砚说着,已经伸手,不由分说地抓住了江淮安的手腕。
又是手腕!
熟悉的、带着薄茧的温热触感传来,江淮安身体一僵,想要挣脱,但林砚的力道很大,而且动作很快,几乎是将他从座位上半拉了起来。
“我……”江淮安还想挣扎,但小腹突然一阵绞痛,让他瞬间失了力气,额头的冷汗更多了。
“别废话。”林砚眉头微蹙,不再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拉着他就往教室外走。他的动作强势,却奇异地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仿佛理所当然。
江淮安几乎是半被迫地跟着他走,手腕被牢牢攥着,那股力量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
他能感觉到周围同学投来的诧异目光,羞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身体的不适和林砚的强势,让他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去医务室的路不长,但江淮安却觉得无比漫长。林砚走得很快,他只能勉强跟上。手腕上的温度透过皮肤,一路烫到了心里,与他小腹的冷痛形成鲜明的对比。
校医刚好在,简单询问后,认为是肠胃痉挛,给了江淮安一杯热水和一片舒缓的药片,让他躺在靠墙的病床上休息一会儿。
林砚全程站在旁边,双手插在裤兜里,没什么表情,但也没有离开。
校医嘱咐了几句便去里间忙了,小小的医务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安静得能听到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江淮安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手里捧着温热的水杯,小腹的疼痛在药效下慢慢缓解。他闭着眼睛,不敢看站在床边的林砚。尴尬、羞窘、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激,混杂在一起,让他心乱如麻。
“为什么不说?”林砚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寂静的医务室里格外清晰。
江淮安睫毛颤了颤,没有睁眼,也没有回答。
“疼了也不说,”林砚的声音靠近了一些,似乎是在床边坐下了,“准备自己硬扛到什么时候?”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江淮安却莫名觉得,那里面似乎藏着一丝……不悦?或者说,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情绪。
江淮安抿紧了嘴唇。说什么?跟谁说?说他身体变得奇怪?说他时不时会这里痛那里酸?谁会信?谁会真的在意?哥哥们只会觉得他小题大做,或者用医生的口吻告诫他注意饮食作息。
“习惯了。”良久,江淮安才极轻地吐出三个字。这是他能给出的、最接近真相的回答。
林砚沉默了一会儿。医务室的光线从窗户透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他看着江淮安紧闭的双眼和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他那副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的样子,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又升腾起来。
这个人,就像一只蚌,用坚硬的壳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仿佛稍微碰一下,就会立刻缩回去。
“习惯个屁。”林砚低声骂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与他平时玩世不恭截然不同的狠劲儿。
江淮安猛地睁开了眼睛,诧异地看向他。
林砚也正看着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了戏谑,也没有了冷漠,而是翻滚着一种江淮安看不懂的、浓烈的情绪。
“疼就要说,难受就要喊。”林砚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低沉而清晰,“没人教过你吗?”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江淮安心底某个锈死的锁扣。
没人教过他吗?
好像……真的没有。
他们只教他要懂事,要省心,要坚强。
却没人告诉他,疼了可以喊,难受可以说。
江淮安怔怔地看着林砚,看着对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近乎霸道的“正确”,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感汹涌而来,瞬间冲垮了他一直努力维持的平静。
他猛地别开脸,将头转向墙壁,肩膀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不能哭。他告诉自己。高岭之花怎么会哭?
可是眼眶却不受控制地发热,发酸。
林砚看着他把脸埋进枕头里,只留下一个黑发凌乱的后脑勺和微微发抖的单薄肩膀,心里那点烦躁奇迹般地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双手插在兜里,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十分钟后,下课铃响了。
校医出来看了看,说没什么大碍,可以回去了。
江淮安从床上坐起来,始终低着头,不敢看林砚。他小声道了谢,声音还有些哑,然后快步走出了医务室。
林砚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一次,江淮安没有回头,林砚也没有再上前。
但有些东西,已经在那个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安静的十分钟里,悄然改变了。
一句“疼就要说”,比任何安慰或帮助,都更具穿透力。
它像一束光,照进了江淮安那片荒芜的、习惯了沉默和忍受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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