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堂课剩下的时间，对江淮安来说，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林砚似乎真的听从了他那句苍白无力的“没有”，没再继续那个让人心跳失序的话题。他恢复了之前百无聊赖的姿态，甚至更过分地，从裤兜里摸出一支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金属笔，开始在空白的数学书扉页上……涂鸦。
江淮安用眼角的余光，能看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笔，流畅地划动着。不是在记笔记，而是在画一些扭曲的、看不出具体形态的线条，偶尔又会勾勒出某个机械零件的简图，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熟练。
但江淮安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的焦点，并没有完全从自己身上移开。
像是有无形的探照灯，时而扫过他因为紧张而微微绷直的脊背，时而落在他因为用力握笔而泛白的指尖，时而又回到他低垂的侧脸。
江淮安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另一个人的存在。林砚就像一团突然闯入他寂静领域的野火，散发着灼人的热量和噼啪作响的活力，让他这颗习惯了低温运行的心脏，有些过载的迹象。
他试图集中精神听讲，但老师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他的全部感官，都不受控制地用来接收来自左手边的信号——林砚偶尔变换坐姿时衣料的摩擦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有那若有似无的、带着旷野气息的呼吸。
最要命的是，他发现自己身体里那种熟悉的、从巷子夜晚后留下的“异常敏感”，似乎被放大了。林砚仅仅是坐在旁边，那无形的存在感就像微弱的电流，时不时刺激着他的神经末梢，让他坐立难安。腰腹间的酸软感也隐隐浮现，像是在提醒他某些不愿回忆的片段。
他那根不听话的呆毛，成了他内心状态最忠实的晴雨表。当林砚的目光扫过来时，它会警觉地微微竖起；当目光暂时移开，它会稍微放松，但依旧保持着警惕的姿态，微微晃动，仿佛在不安地探测着周围的“磁场”。
下课铃终于再次响起，如同赦免令。
江淮安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想要逃离这个让他呼吸不畅的座位。他甚至忘了自己平时会慢条斯理地收拾好桌面再离开的习惯。
“喂。”
林砚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像带着钩子，轻易地绊住了他的脚步。
江淮安身体一僵，停在原地，却没有回头。他能感觉到全班同学或明或暗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两人身上。毕竟，新来的、看起来就不好惹的转校生，和班里公认的、难以接近的高岭之花，这个组合本身就充满了话题性。
林砚似乎低笑了一声，带着点玩味。他站起身，比江淮安高了小半个头，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江淮安完全笼罩。他并没有进一步靠近，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江淮安明显僵硬的背影，以及……那根因为他的叫声而又一次紧张立起的呆毛。
“书，拿反了。”他语气平淡地指出，带着点看穿一切的戏谑。
江淮安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紧紧攥着的——正是下节课要用的语文书，而此刻，书脊朝外，封面紧紧贴着他的胸口。
“……”
一股热意“轰”地一下冲上脸颊，连白皙的脖颈都染上了薄红。江淮安这辈子都没这么窘迫过。他手忙脚乱地把书正过来，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教室，背影仓促得近乎狼狈。
林砚看着他那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他低头，看向自己数学书扉页上刚刚完成的一幅涂鸦——一个简笔的、气鼓鼓的侧脸，线条简单，却意外地抓住了某种神韵，尤其是头顶，被他恶趣味地加了一根倔强翘起的头发。
他用笔尖轻轻点了点那根画出来的呆毛，自言自语般低声道：
“啧，还真好玩。”
而冲出教室的江淮安，一路跑到走廊尽头的饮水机旁，才扶着冰凉的墙壁，微微喘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脸上热度未退。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头顶。
那根呆毛，还在。而且，似乎比刚才翘得更厉害了。
他懊恼地抿紧了唇。
这个人……太奇怪了。
他的注视，他的靠近，他直白的话语，都像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混乱的代码，将他原本平静（即使孤独）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而那种陌生的、带着点刺激的慌乱感，却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荡开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江淮安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不熟”的家人带来的是一种钝痛般的隔阂，而这个陌生同桌的注视，带来的却是一种尖锐的、让他无所适从的……失控感。
他的呆毛，在无人角落，依旧高高翘着，像一根竖起的、充满困惑与警惕的小天线，试图接收和理解这个突然变得复杂起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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