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州襄镇。
萧瑟的秋风与热闹的街道、肃杀的城门与勾栏的风月，杂揉出一幅怪异的图景。知道的，道这是军事重镇，不知道，还以为误入了秦淮河畔。
苏远澄就是在这片喧嚣中醒来的，她躺在小巷里的青石板上，远处是繁华的街道，来来往往的人皆着古代服饰。
这是在做梦吗？苏远澄不敢相信看到的这一切。
她身上还穿着坠湖时的白裙子，湿漉漉的，风起时带来的寒冷告诉她这不是梦也不是错觉。
太冷了，她强撑着站起身，鼻腔里还残存着呛水的刺痛感，脑袋和眼眶隐隐发热。
稍稍拧干湿发和裙摆，走到最近的一户人家，正打算敲门，就见不远处出来一个挎着木篮的老妇人。
“哎，那家人早跑空啦！”老妇善意提醒，转身欲往巷子外走。
苏远澄急忙追上去：“您留步！请问这是在拍戏吗？”
老妇见她形容狼狈、一身尘泥，眼里爬上了一丝怜惜：“拍戏是何意？你可是老刘家亲戚？他死战场上啦，媳妇也跟人跑了。倒是你，小姑娘的，怎穿得这副样子？”
苏远澄观其做派腔调不似作伪，心下震惊，她这是穿越了？脸上却不显，只不断眨眼，思考如何解释自己的来历。
“我是外边逃难来的，家里人都不在了，路上被挤到水里去，醒来就这副样子了。”苏远澄低下头，恰到好处地流露一点失落与惶恐。
“哎！可怜的妮子，该死的羌人！”老妇叹息，看了眼身旁的门，似想请她进去，却又犹豫不决。
一道年轻女声打破沉默：“舅娘，让这位姑娘进来暖暖身子吧。”
苏远澄这才发现，门后还站着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穿戴朴素，却难掩姣好的面容。女孩同样在打量她，眼底闪过一丝欣喜和歉意，很快，但仍被苏远澄察觉，她有些不明所以。
“哎，好嘞。”老妇像是得到了准许，立刻将人迎了进去，向她介绍道：“我姓李，这位是……是我家外甥女儿。”
“唤我慧娘就是。”女孩接过话，领她到大堂的木凳坐下，顺手拿过李婆婆挎着的木篮：“舅娘，你去烧水，让这位姑娘换洗一番。”
“好嘞。”李婆婆走进里屋。
“多谢。”苏远澄接过慧娘递来的热水，紧紧握住，感受到冰凉的双手在渐渐升温，冲慧娘感激地笑笑。
“对了，还未问你名姓？”慧娘端坐在她左侧，状似关心。
“我叫阿澄。”
“噢，阿澄。那…除了隔壁家，你还有其他亲人吗？”
苏远澄捕捉到慧娘的语气里的打探，警戒心起，便装作一副被提到伤心事的模样，低头不语。
“是我说错话了，阿澄莫要伤神，用点水吧。”慧娘牵过她的手，轻拍以示抚慰。
苏远澄觉得自己的手被细细摩挲，有些不适，便不动声色地抽出，握住水杯。余光看慧娘饮了同一个壶里的水，才放下心来，一口热水下肚，心里一声满足的喟叹。
“小姑娘，快来洗洗。”李婆婆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随我来吧，”慧娘起身，从木篮里拿出一个包裹拆开，将一套粉色的衣衫塞给苏远澄，“这是我新裁的衣裙，于我有些大了，你穿估计正好。”
苏远澄看这布料和样式并不普通，急忙摆手：“不用了，给我一套不穿的衣服就行。”
慧娘也不回话，只眨眨眼，不容置疑地塞给她，将她推进里间。
李婆婆已经放好水了，转身看见她手里的衣衫，脸色骤然一变，嘴唇翕动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说，低着头侧身出去了。
苏远澄疑窦丛生，以她看人的能力，这李婆婆应该是没有恶意的，只是这慧娘举止有些奇怪，对她过分好奇了，且两人的关系也并不像长晚辈，倒像是上下级。
头脑昏沉，应是有些低烧，这一天属实巨变丛生，饶是她素来冷静，此刻也觉思绪纷乱如麻，暂时难以理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步入浴桶，热气迫不及待地爬满冰冷的肌肤，每个细胞都饥渴地打开，汲取着暖意，惶惶的心也得到片刻的安宁。苏远澄闭眼，一滴泪不易察觉地滚入浴桶。
整理好身体和情绪，苏远澄快速洗完更衣，衣裙里掉下一块没完工的帕子，似乎是个“娆”字。
苏远澄并未多留意，随手将帕子塞回衣兜，随后悄悄倚在门边，捕捉门外隐隐传来的对话。
门外人故意压低了声音，只能听见“替”、“抓了”、“出”等字眼。
对话渐歇，苏远澄装作刚洗完的样子，推开了门。
她的头发未干，裹着布巾聚在左侧，面色略白却细腻柔美，胜过新瓷，两颊因低热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长睫低垂，掩着眉眼蕴含的凌厉，好比霜雪枝头不屈的梅。
慧娘本以为自己称得上面容姣好了，未料眼前人才是真真姿容绝艳。她眼里闪过一丝算计，心中成算又高了几分。
李婆婆则是藏不住的欣喜，虚挽着苏远澄往座上走：“阿澄姑娘生得可真是好啊！我下了点面，快来趁热吃吧。”
苏远澄连连道谢，按下心里的狐疑，不论如何有热饭吃总比露宿街头好。
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三人沉默地吃完一顿饭。
慧娘似乎有些焦躁，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舅娘，明天带阿澄裁身衣服去吧。”
“那怎么好意思，我现在身无分文，你们能收留我，我已经不知怎么回报了。”苏远澄急忙放下面碗，言辞恳切。
“就当是借你的，等你找到活做，再还也不迟。”慧娘挥挥手，起身回了自己房间。
李婆婆也连声附和，宽慰着苏远澄，见她起身帮着收拾碗筷，又急忙拦了下来：“你们这细皮嫩肉的，可别做这些粗活，伤手！我前几天收拾过侧屋，你且安心休息去，明日好有精神出门。”
苏远澄也有些疲乏，想到明天是该出去看看，了解一下她究竟来到了什么地方，再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赚点钱，便应了下来。
*
一觉睡到天明。
简单洗漱过后，苏远澄随着李婆婆往集市去。她们出来得晚，路上却仍有些萧条，等到了集市处，人才渐渐多了起来。
李婆婆说去办点事，让苏远澄在原地等她。
苏远澄乖巧地点点头，目送李婆婆左拐右拐，身影消失在一家车马行旁。在原地没站一会，就收到好几个浪荡子的打量，苏远澄抿了抿唇，有些难以招架，估摸着李婆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便默默记下分开的位置，低着头往铺子多的地方走去。
她想找个书铺或茶馆，前者可以找一些史书杂记，后者则是探听消息的好地方。
没等她找到这些地方，就被一块告示栏吸引了视线，正中贴着朝廷的征兵令和一些案件榜文，角落则是各色各样的小广告和招工贴。
得益于有个热爱国学的父亲，如今连蒙带猜也能囫囵读懂**分。
看起来她所在的时代是大昭国曌元年，地处梓州，是与羌族的交战地段。难怪作奸犯科的通缉令不少，甚至还有逃跑军妓的抓捕令。
苏远澄默默记下账房、乐师、胭脂铺学徒一类的招贴，据她所见，街头做生意的有不少年轻女子，想来招工对性别也不会太过严苛。
苏远澄看向远处，李婆婆去得不免有些久了，此时仍未现身，倒是来了两个兵士带着衙役，拿着张画像比对着街上的行人。
不对，他们似乎朝自己走来了。
苏远澄心中警铃大作，脑子迅速回放：反复打量她的兵士、军妓抓捕令上的“姜娆”、李婆婆为她挽的发髻、未绣完的“娆”字手帕、偷听到的替与抓、身上艳丽的衣裙、以及……与她身形相似的慧娘，一桩桩一件件，都提醒着她正陷入一个圈套里。
明白过来只是一瞬，苏远澄立刻转身，往人员密集的酒楼快步走去。
不出意料，身后传来一声声“站住！姜娆！”，苏远澄当即小跑进入酒楼，摘下面纱，打断上来招呼她的小二，急问恭房在何处。
小二从未被这般美人盯着说过话，一时怔住，结结巴巴说不出话，只红着脸给她指了楼上的贵客房。
苏远澄礼貌道谢，飞速往二楼跑去，她完全不熟悉此处地形，跑肯定是跑不过的，只能躲起来赌一把了。
无人的客房有可能会被搜查，苏远澄找了间最大的上锁的房间，取下发簪用巧劲打开门锁，溜了进去，再从房内反锁，伪装成房间主人出门的样子。
楼下传来了不寻常的喧嚣，果然这么快就追上来了，苏远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环顾着房间的布局，大客厅一览无余，内间的床底也太过显眼，只有窗边的大衣柜，可以藏人。
衣柜里面是一些男士便装，苏远澄将衣物挪到角落，意外摸到了一把极细的黑色匕首，刀鞘上还嵌着一颗褐色宝石。
突然，门外传来上楼的脚步声，苏远澄来不及思考，握着匕首躲进了衣柜，心里默默祈祷：别往这个房间来，别往这个房间来。
脚步却越来越近。
苏远澄只能寄托玄学，念起神秘的东方魔咒：退，退，退。
不幸的是，来者还是打开了她所在的房间，听声音像是两个年轻男性，两人交谈着走进房内，却似是发现了什么，突然噤声。
随即一道极轻的脚步，往苏远澄藏身的房间来。
苏远澄极力放轻呼吸，匕首上的宝石深深嵌入掌心，也浑然不觉。
衣柜缝隙的光慢慢消失，有人站到了柜门前，苏远澄极力克制自己咽口水的**，轻轻拔出匕首。
此时，一阵拍门声从外间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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