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从柜门前消失。
苏远澄透过柜缝看到一个黑袍男子打开了房门,门外正是追捕她的兵士,男子先是斥责了他们几句,随后拿出一个令牌样式的东西,门外的兵士立马变得恭维,哈腰告退。
走了就好,苏远澄的心慢慢放进肚子里。
谁料一道低沉的男声喊住了兵士:“慢着。”
厅内雕花凳上坐着的正是出声的男子,令牌的主人,戍边大将屈邵。黑袍男子是他的随从陈戈。
他正细细品着青花瓷杯里的鲜茶,一下一下吹散飘起的热气。
“还不出来吗,小女贼?”屈邵放下茶杯。
苏远澄直觉是在说她,心脏又重新回到嗓子眼里,脑子疯狂思考回旋之策。
似是等得不耐烦了,屈邵“啧”了一声,抬手,一把袖剑穿破厚重的衣柜门,险险擦着苏远澄的脸,卡在门内,带下她一缕黑发。
苏远澄脸色煞白,心跳得极快,眼睛透过狭窄的缝隙,与厅内把玩茶具的屈邵对上。
他的五官极为出众,剑眉朗目,麦色肌肤,但凌厉的双眼与似笑非笑的薄唇,只让人觉得危险与恐惧。
整个客房鸦雀无声,只有被损坏的柜门吱呀吱呀弹开,露出女子纤细的身影。
屈邵微怔,她的样子极美,雪肌玉骨,眉若远山,杏眸如星,绛唇犀齿,态比木兰,病胜西子。眼角缀泪,神情却倔强不屈,无端激起他的征服欲。
所有人都在看她。
苏远澄稳了稳颤抖的手,从衣柜走出,开口:“我不是你们要找的姜娆。我昨日流浪至此地,被李姓老妇人和她自称慧娘的外甥女收留,她们看我家里人都没了、且与慧娘年龄相仿,便给了我这身衣服。第二日李婆婆将我一人留在集市,去了车马行。在集市我看到了姜娆的抓捕令,又发现衣服里绣着‘娆’字的手帕,我便推测她们是想利用我假扮姜娆,声东击西,好逃出城。”
苏远澄顿了顿,抓捕令上没有画像,可见兵士对姜娆并不熟悉,往坏了说,她们甚至想让她替了姜娆。
她复开口:“她们就住在朱刘街9弄左侧第三间的青瓦房,很近,如果快一点,说不定还能抓到人。”
巨大的信息量被苏远澄缜密的逻辑梳理的脉络分明,让在场的人大都信了八分。
朱刘街也确实很近,领头的瘦高兵士悄悄瞥了在场最大的官——屈邵,见其仍饶有兴致、未有不耐之色,便喊了个衙役前去探查。
房间又复寂静,屈邵的眼神从未离开过苏远澄,但已不复意动,渐渐冷了下来。
陈戈消化着苏远澄的话语,敏锐察觉不对,出声逼问:“你既不是姜娆,那跑什么?你姓甚名谁,可有户籍路引?”
“我一独身女子,有人追我自然害怕,就跑。至于我是谁,不应由我自证,你们不能光凭衣物就断定我是姜娆,要抓我至少有些人证吧?”苏远澄挑眉回怼,身份确实是她的死穴,但战乱时期,她不信户籍制度有这么完善。
见陈戈被一女子说得哑口无言,屈邵冷嗤一声,心中嫌弃,沉着脸道:“两军交战,身份不明,恐是奸细。”
他直视苏远澄的眼,带着高高在上的轻蔑,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饶是工作中见过许多恶人,她还是因为这个男人的眼神一阵胆颤,对方绝对是杀人不眨眼的主,且对她没有任何善意,刚刚差一点就取走她的命了。
恰在此时,出去探查的衙役回来了,道屋内空无一人,但确有李婆子这人的存在,只是已出城探亲去了。
瘦高兵士望向屈邵,征求他的意见。
屈邵没有说话,只轻敲桌面,一下一下,仿佛敲在苏远澄愈发冷的心上。
衙役又说:“但这姑娘的衣裙和发式,确实是乐营的……”
胖兵士乜了他一眼,打断:“就你屁话多,她长这样,一看就不是会送到咱这穷乡僻壤来的。”
瘦高兵士乜了胖兵士一眼,屈将军一看就不打算放过这女子,哪轮得到他怜香惜玉。
他微微朝屈邵躬身:“此女子身份成疑,不如先带回去审问一番?”
屈邵抬抬下颚,转头看向窗外,示意自己不会插手。
见此场景,苏远澄意识到,就算证明了她不是姜娆也无济于事,乱世边城,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年轻姑娘罢了。
特别是她这种毫无背景、略有姿色的女子。
她悄悄退至窗前,背过手拿出本来预备对付李婆婆二人的柴灰,在衙役逼近时,一把撒向他们的眼睛。趁众人哀嚎之际,迅速翻身,想要跳入窗外的河中。
但有人动作更快,只一瞬,屈邵就来到她身后,一手刀劈在她的后颈。
苏远澄眼前一黑,倒在屈邵的右手上。
瘦高兵士见状赶忙上前,想将人接过去。
屈邵没有理会,一把抱起苏远澄,示意他带路。
胖兵士留着善后,嫌弃地指挥人把受伤的衙役带走,连个弱女子都抓不住。
一行人往乐营去。
路上,陈戈上前欲帮主子,却收获了一记斜眼,他退到屈邵身侧,摸摸鼻子,不解地问:“主子,他们这分明是想强抢民女,您不制止就算了,怎么还帮上了?”
不出所料又是一记斜眼,还附带一句冷冷的“闭嘴”,陈戈识趣地闭上嘴,却又忍不住嘟囔:“这还不是一般民女,是个美人民女呢。”
“乐营之人皆在监军戴士诚麾下,卖他个好有利无弊。”若非陈戈儿时就随他左右,加之已习惯那双碎嘴,屈邵早已一脚踹过去,哪还会点他一句。
卖好就卖好,也不至于抱着人卖到家门口去吧。陈戈觉得主子有些奇怪,但他有分寸,只在心里嘀咕。
屈邵不得不承认这副美人皮让他意动,但她眼里的东西又令他厌恶,像极了他和离的娘。
讨厌的东西,毁了就是。
*
苏远澄在一间昏暗的屋里醒来,她摸了摸发间,很快触到硬物感,东西还在。脖颈处一片酸痛,鼻间浓浓的脂粉味、窗外交错的曲乐声,让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哟,小美人醒啦。”床头坐着一个约三十来岁的妇人,手里摇着一把红色青篦扇,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她的脸,艳羡又满意。
“你是谁?这又是哪?”苏远澄循声望去,目带警惕。
“这是乐营,你未来的家~我姓李,这里的姑娘都唤我一声妈妈。”妇人的声音粘腻。
“这当乐妓吧,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伺候伺候几位大人,总比那些丑的、坏的、不乖的,拉到军营去,千人骑万人睡……”她拉成了语调,直勾勾地盯着苏远澄,想找到害怕的情绪。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苏远澄自然装出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身形晃了又晃。
李妈妈露出了然的神情,本以为越美性子越烈,还好这个似乎不经吓:“你也知道,外面乱得很,杀了不少潜到城里的羌人细作,都是些来路不明的。”
明显意有所指,不出意料看到苏远澄愈发煞白的小脸,李妈妈俯下身,在她耳边森森道:“我不管你是姜娆还是贾娆,记住了,在我这,你就叫牡丹。”
苏远澄只得摆出柔顺的模样,低声呜咽道:“我记……牡、牡丹记住了。”
李妈妈对她的识时务很满意,确实如兵士所说是个聪明人,聪明人都怕死,不过她深知打一棒子给颗甜枣的道理,柔声道:“记住就好。不过,你可知道,送你来的可是屈家军统帅屈邵?”
饶是完全不认识,苏远澄仍配合换上讶异又惶恐的表情。
李妈妈握住她的手,触感温润细腻,好好调教后,必是极品,笑意渐深:“别怕,保不齐是看上你了。你好好把握,伺候好了,荣华富贵不说,至少性命无忧了。”
苏远澄双眼一亮,又有些羞愧难当,垂下头喃喃:“牡丹知道了,妈妈。”
感觉这一番敲打效果极佳,李妈妈满意地起身离开,摇着她的扇子,步态婀娜,嘴里还戏谑念着:“唯有牡丹真国色……”
行至门口,李妈妈忽然回头:“对了,三日后监军大人设宴为屈将军接风,你可好生准备。”
苏远澄对上她的眼,而后避开,轻轻点头。
对视的一瞬间,李妈妈似乎感受到来自上位者的威严与压迫感,一晃神,分明还是一张苍白脆弱的脸,想来是错觉吧。
李妈妈关门离开。
门被锁上了,窗户也封着,屋外还守着两个壮实的丫鬟,苏远澄卸下伪装,暗暗叹气,这些小管理者,最喜欢看人臣服恭敬的样子,厌恶反驳与主见,与那些兵士不同,一味辩解只会让自己受伤,不如暂且低头,再细细筹谋罢。
她褪去外衣,瘫倒在床上,来到这个世界短短两天,就换了两张床,经历了一波算计与一波追逃,还有一次差点丢了命的躲藏。
真是让人想爆国粹。
但她不一样,她可是部委最年轻的苏副科,国家教会她最多的就是冷静处事、百折不饶。
屈邵是吧,我们来日方长。
*
苏远澄度过了魔鬼般的三日,她需要学习礼仪、体态、乐器、唱曲,甚至还有榻上技。幸而她出身军政世家,从小学习待人接物、琴棋书画,甚至随军历练过,乐营的课程不过换汤不换药罢。
课余,苏远澄亦没有闲着,趁着排练将宴会楼踩点一番,从同行的乐妓口中套到了许多消息。当今女帝为先皇皇后,女帝病重,皇权之争白炽化,这个朝代未必没有她施展的空间。
穿越已是事实,但她不会认命做个普通人,只是目前,脱身为上。
三日如白驹过隙,接风宴紧锣密鼓地排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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