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明天有早八，克莉丝汀。你还不睡觉吗。”
巫师专业的露娜抱怨。即使克莉丝汀拉了帘子——两层帘子已将火光削弱了不少——露娜还是不满。她非说她听得到蜡烛噼啪的火声，她非得强迫克莉丝汀把那该死的蜡烛熄了。提着烛台的短发女孩吹灭了火，棕色发丝间的橙黄隐没于一瞬的黑暗。怨气满满的小女巫应该看不到克莉丝汀白了一眼。塞西娅了解克莉丝汀，她知道她是一定不服气的。她们的床对在一起，于是经常隔着护栏说话。
“克莉丝汀……”塞西娅尽量小声，她有些怕那个女巫。
“没事，塞西娅。”克莉丝汀贴着她的脸，“有巫术天赋的人感官都比较敏锐，也正常。”
那你别翻白眼啊……
塞西娅还是满面愁容。从进这个学校开始，她就没安心过几天。辅导员说记忆清空很正常，学业结束就会恢复了，日常生活也没有影响——她还是不安。因为失去记忆，她没有所谓“常识”，她无法说清这种事是否正常，但是事实如此，她也就只有接受的份了。
塞西娅听到掀被子的声音——克莉丝汀又动了一下。柔软的头发挤到塞西娅转过去的脸上。她嘟囔着，把头发抹开——于是她听到了对方的笑声。
“塞西娅。”
“嘘……”塞西娅又想到那巫师专业的露娜，“别又逼人家来掀帘子……”
“知道了。”
克莉丝汀又翻了个身，她似乎睡着了——塞西娅说不清，自己只有凌晨才睡得着……熬吧，继续熬着吧。她听到对床下梯子的声音——露娜？还是艾瑞莉娅？
“大伙都睡不着。”克莉丝汀的声音响起来，“那个露娜——她只是心烦所以找个理由泄愤，不用管她。”
塞西娅闭上眼，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骑士专业——自己的和克莉丝汀在进入学校的第一天下午，便得知被分进了这专业。那时她们刚刚确认宿舍，还没从开学演讲那一长段话中缓过来。她们连自己的年龄都不知道，于是就当自己18岁——据说那是一般上大学的年纪。她们朦朦胧胧，只能随着辅导员和学长的指引，领书本，收拾床铺，和室友熟悉熟悉。宿舍另两位是露娜和艾瑞莉娅，露娜是巫师专业，她精灵一样的耳朵无比特别，从她那乌黑披散的长发间探出来，黑眼睛在空旷的额头底下如匕首般锐利；艾瑞莉娅是牧师专业，金色的卷发微微覆住脸颊，她声音轻柔，语调温和——这让她与那名字和专业都无比适配。四人都是新生。交换名字之后，她们穿着学校统一的制服，面面相觑。她们聊不了什么，过去——她们没有过去的记忆，现在——刚刚校长在演讲的时候说了啥来着？
“我只知道她不停地强调要遵守校规。”克莉丝汀把领的被子丢到床上，她耸耸肩，“其余的我没听，太无聊了。”
“校长说外面很危险。如果违反校规会被逐出去，叫我们一定不要乱来。”露娜似乎不满克莉丝汀无所谓的态度，她语气愤怒，像火一样烧过来。
“她说是就是？谁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她难道不是危言耸听？”
“相信学校总是对的……”
“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来这个地方的？”克莉丝汀收拾完床铺下来，把下层桌子上的洗漱用品摆到阳台上去，她的声音也略微遥远了。“不许出去，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规矩，要绝对服从校长和导员——这听起来不像什么‘专政’吗？还有失忆——却不和我们做具体的解释，只是说‘危险’——天呐！我都要怀疑自己是被拐卖来的了！”
克莉丝汀故作“惊慌”。她又耸肩，回到床上。
“我来帮忙。”
她的语气柔和了许多。塞西娅脸红透了——尴尬。她对着被套折腾了半天，愣是没塞进去——为什么克莉丝汀可以搞得那么快？她都快慌死了，她怎么还能那么镇定？
露娜哑然。她不知道怎么反驳了——失去记忆让她缺少能够拿出来的“有力论据”。她的火气还没消去，却也只能憋着，火焰从喉咙间滚下，烧得她五脏六腑疼。
艾瑞莉娅打着圆场：“反正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先听学校的会更安全。”
克莉丝汀又耸肩，似乎是默认。塞西娅的存在感几乎全无了，在这个宿舍里，她已成为边缘性的人物——她甚至还想再消减一些，于是往床角落里缩。克莉丝汀似乎误会了什么，她直接爬上塞西娅的床。老旧的木床“咯吱”一声，叫塞西娅倒吸凉气。
“床板受过潮。”克莉丝汀说。她似乎还是没有下去的自觉，把塞西娅的被子套上叠好，去拉角落里的塞西娅。床又“吱呀”一声。
“下来，克莉丝汀。”
导员的声音。
她是位古板的女性——这或许是塞西娅的偏见，只因她皱巴巴的棕西装，深蓝色的丝带领结。她脖子有块皱巴，像是珊瑚的烙印。她反应有些迟钝，眼神总是凶狠，看谁都像审视罪犯。塞西娅怕她怕得要死，克莉丝汀却总是淡定。她说着“抱歉老师”，从那梯子上下来。
因为两床共用同一个梯子，塞西娅只得等克莉丝汀彻底下去，这也让她能够再逃避一会。等到她往下爬时，宿舍内的眼睛已全然聚集到克莉丝汀身上了——无人关注自己。她松口气，站到克莉丝汀后面。老师的眼睛扫过她，像刺针扎上塞西娅的脸。后者慌慌张张瞥开——她自认为克莉丝汀爬她的床是自己问题，于是她等着接下来的疾风骤雨。
克里斯汀微微调整位置，把塞西娅挡在身后。那老师却是一点也不在乎塞西娅，只是用低沉可怕的声音告诫克莉丝汀不能这样。她语速缓慢，像溺水人断续吐出的一个个水泡。
“塞纶或者塞纶老师——你们可以这么叫我。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导员——已经知道了对吧。”
四人点头。
“重要的事情，校长在开学演讲已经说过了。一，失去记忆是正常情况，学业结束会恢复；二，不要违反校规，严重者会逐出校园——学校外面已经不是人能呆的了，尽是水——天空永远在下雨，呵。”她语气愠怒，终是断于一声吸气，“这是你们的课表，好好上课，其余的不要管——需要帮助，就来找我。”
塞西娅往前挤一步——克莉丝汀已将课表递给她。她说着“谢谢”，又缩回去。
“还有什么问题吗？”
塞西娅摇头。露娜和艾瑞莉娅对视，最后也摇头。克莉丝汀却是站了出去。
“老师，能不能告诉我，这个——是什么？”
她抬手，挑起右手无名指。指节根部环了一圈深绿色花纹，像枚戒指。
塞纶老师的眼睛微动——她似乎见怪不怪。
“这是海妖的诅咒。你如果不舒服可以去校医务室看看，也记得和我报备——除此之外没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老师，这东西是怎么来的？”
“从海里救回来的人总是有这个，很正常——呵，上半月又跳了一个——克莉丝汀，你不要多想，好好呆在学校里就行。”
“老师，外面究竟怎么了？”
“你不用管这个。”
“老师——为什么我们必须要失忆？”
“好了——不要问了!”不耐烦在老师皱起的眉间溢出来，“那不是你们该知道的事情。好好把学业修完，除此之外都不要想——不要想，能做到吗，克莉丝汀。”
这不是疑问句。克莉丝汀的手微微落下，她还挑着无名指，那抹深绿如水蛇般盘旋着。她怔怔地站了一会，动动嘴，不情愿地挤出几个字。
“……好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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