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得方前不是滋味。
尧秋泽一小口一小口吃着米饭,也不夹菜,时不时还能听见蚊子哼哼一样的啜泣,长长的眼睫毛就没干过,一直湿漉漉的,而尧玉安又像个没事人一样,给方前夹菜,把鸡腿上最好吃的一块带骨肉夹到他碗里,说他瘦,叫他多吃点。
桌上没了蛋糕,菜也还剩下很多,五人的份只有三个人吃,尧玉安还笑着说,又要吃好几天剩菜了。
那瓶五粮液被尧玉安打开,他拉着方前陪他喝了半瓶,半瓶过后,尧玉安就回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方前悄悄走过去,从兜里掏出眼镜盒,把尧玉安放在床头柜上的眼镜放进去,又摆回原位。
尧秋泽在厨房洗碗,对面的门又被锁上了,方前走进厨房,把厨房门也给关上,靠在水池边问尧秋泽:“今天咋回事?”
尧秋泽抿着嘴不做声,方前勾头看那张梨花一枝春带雨的脸看了半天:“你怎么也哑了?”
“你别问了,”尧秋泽囔囔着鼻子说,“这是我家事,我不想提。”
方前识趣,不问了,他又抓了一把剩下的花生米,一边吃一边说:“你弟和你真是双胞胎啊?你俩一点也不像,他个儿比你矮了大半头,还比你壮了两圈,那长得也......”
他没说出来尧冬青长得是真磕碜,他怀疑这俩双胞胎爹妈所有的优质基因都让尧秋泽一人霸占了。
想到尧冬青抓住他领子把他往窗户上磕的那一下,后脑勺又隐隐作痛,他咂了咂嘴:“你俩跟没头脑和不高兴似的。”
尧秋泽笑了一声,冒出个鼻涕泡,他赶忙用手背擦干净。
“他十五六就跑出去打工,吃也吃不好,干的体力活,肯定长不高。”尧秋泽说。
“你爸跟你哥不管他?”
“管不住啊,”尧秋泽哽咽了一下,“你也看见他什么样了,以前我哥在家住的时候他跟我哥打,后来有一次他俩打急眼了,他就跑了,一年回来两天,别的时候也见不着他。”
“怎么比我还混,”方前说了一句,又忍不住好奇,“那他为啥那么恨你妈?”
尧秋泽瞪他一眼:“那不是我妈,那是我姐。”
“两个都是?那你家五个孩子?”方前把佟鸣这个捡回来的排除掉,他觉得按照名字风格,那两个女生应该一个叫春,一个叫夏,他想到尧玉安那张老实的脸,笑了一声,他本来想说一句‘你爸还挺能生’,后来一想,尧秋泽说过他从生出来就没妈了,就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他不恨我姐,”尧秋泽突然说了一句,“他是不愿承认我大姐已经死了。”
之后尧秋泽的嘴就闭上了,厨房里剩下方前的单口相声。
他们把客厅收拾完,尧秋泽说他就要坐下午的车回学校了,他叫方前困的话就去他床上睡会儿,方前摆摆手:“那点酒算什么。”
“半斤了。”
“才半斤,”方前站到门廊上等尧秋泽一起去书店,“我话都不会说那会儿方天霸就拿筷子沾白酒往我嘴里戳,从小练出来了。”
他们两个到了书店,方前又把卷帘门抬上去,尧秋泽去拿了几本小说塞进书包里。
“那我走了,”他走到柜台旁,看方前胳膊肘下压着本书,手指支棱着在比划,就问,“你干什么呢?”
方前扬起那本书,《手语教学》,说:“我破译密码呢,你跟佟鸣今天比划的那是什么意思?”
他按着记忆翻着书对照半天,狗屁不通。
尧秋泽耐下性子,重新给他打了一遍手语。
“对对对,就是这个。”
“我哥问我为什么要定这个蛋糕,我说面包房张姨做的,我就没细看。”
尧秋泽说完就走了,书店又剩下方前一个人,送走两个来买女明星写真挂历的精神小伙之后方前就给玻璃门上挂了个锁,骑上车子跑去了面包房。
“方前你这喝了多少啊,来俩面包解解酒?”张姨坐在那儿打毛衣,闻见方前一身酒味儿。
“来两个蜂蜜面包吧。”
柜台里的小姑娘给他两个蜂蜜面包,方前给了一块钱,在张姨对面坐下,咬了一口就问:“姨,你今天给尧秋泽做的生日蛋糕咋回事?”
“蛋糕咋了?”张姨奇怪。
方前撇着嘴摇摇头:“人家一家都不喜欢,你画六个小人儿一个好看的都没有。”
张姨一听见六个小人,更紧张了,她伸手指着柜台里的小姑娘:“不是给你说做几朵花写四个字就行了吗?你画什么小人?”
这小姑娘是张姨的女儿,现在在店里帮工,方前一边吃面包一边看张姨指责她。
那六个小人是这姑娘自作主张画上去的,她觉得几朵花配四个字太单调了,就把人家一家六口全画上去了。
张姨点着她的脑门说她蠢,方前在面包房坐着唠了俩小时,才从张姨嘴里知道,尧家两个姑娘去世得快十年了,他们家定蛋糕从来只要花和字,就今年张姨想着找个熟客让自己闺女练练手,就搞成这样。
张姨的话匣子一开就合不上,方前把没用的废话过滤掉,得出的就是二女儿叫尧夏宁,九零年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下来,摔死了,老大叫尧春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方前回去的路上想着,难怪尧冬青不承认大姐死了呢,没见着尸体心里总还提着一口气儿,他深有同感。
天黑下来,他把尧秋泽的自行车也锁进了书店,回到他和方贯的二层小楼。
龅牙刚抬起屁股打算走,看见方前就伸着鼻子嗅嗅:“跑哪儿喝酒去了也不叫叔一起。”
方前觉得这一天过得很累,抬手打了个招呼就上楼去了,路过方贯的房间,他看到柜子上摆着一张黑白照片。
明艳的尧春晓是漂亮的,不苟言笑的尧夏宁也是漂亮的,但还是汪小曼最漂亮。
他走过去,把照片拿起来,这么漂亮的脸怎么蒙灰了呢,这才搬过来两个月。
他带着照片回到自己房间,一屁股坐在床上,用袖子擦擦相框。
皮夹克擦不干净,他就把外套脱了,用衬衫袖子去擦,擦了好一会儿,可算干净了,他满意地捧着照片左看右看。
“你跟谁喝酒了?不好好看店你就跑去喝酒?”
他听见方贯的声音,眼都没抬他就觉得烦,他把汪小曼的照片放在他的床头,细心摆了摆位置,方贯上手一把抢走。
但方前没让他得逞,两手抓着相框的边框往回拽,方贯指甲缝里还藏着污垢的手指按在玻璃上,方前听见了一声响,他马上把手松开了,他怕玻璃碎掉。
谁知道方贯也松了手,照片掉到了地上。
方前弯腰捡起来,谢天谢地,没有碎。
可他刚刚抬起腰,方贯一个巴掌举在半空,没落下,但看得出,那一巴掌卯足了劲儿,下一秒,他手里的相框就被抢走了。
方前眼里的红血丝一下就冒了出来,他又伸手去抢相框:“你还给我,你连灰都不擦,我妈脸上糊了一层灰,你他妈哪怕每天看她一眼她都不会这样!”
“你以为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跟你就没有一点关系吗?”
“老子改了!”方贯大吼一声,“你呢!天天出去鬼混!总有一天你要把我也害死!”
方前松开了手,他闭上眼深深喘了几口气,要论骂人方贯绝对骂不过他,但是他想到那个尧冬青,他不能变成那种人。
方贯把汪小曼的照片抱在怀里,看方前从衣柜里拿了几件衣服,大声问他:“深更半夜你又去哪儿?”
“我去书店住。”方前把衣服塞进背包,拎着就跑了。
书店的卷帘门在深夜又被打开,半分钟后再合上,方前把后面仓库放着的一张折叠床拿出来,上面垫了个垫子就躺下了。
现在才九点,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得肚子里开始烧,可能是酒劲儿现在才上来,没过一会儿他就一背的汗。
书店没地方可以冲澡,水龙头也在外面才有,方前干脆翻起来把车推出去,骑上去镇子东边胖子家的澡堂。
方前什么也没有,就带个人来了,他挑了包洗发水,一小包沐浴露,还得再买条毛巾,他又看看旁边的盆子,算了,不要,省两块是两块。
“你这不是膈应人吗?”胖子把他递过去的五块钱又扔回来,“来你胖叔这儿洗澡我能收你钱啊。”
胖子给他拿了个绿色塑料盆,还放了瓶可乐。
“谢谢胖叔,发工资了请你喝酒。”方前冲胖子咧出个大大的笑脸。
澡堂里已经没人了,这澡堂关门晚,胖子孤家寡人,闲的没事就在澡堂子里坐着,看着他那大屁股电视等县城工地上班的一伙人**点回来洗了澡才关门。
方前脱掉衣服塞进柜子里,端着盆子走进去,听见最里面那间房还有水声,他打了个哆嗦。
澡堂里暖气已经停了,光着身子站在前面两间房里冷飕飕的,方前就一点也不见外地往最后一间房里钻,那里面有水气,暖和。
他在另一头打开一个淋浴,在水雾里瞥了一眼那个贴着墙的背影。
隐约有点眼熟,但是看不大清。
这个人还挺害臊,一直背对着他,洗完头洗身上也没扭过来一下。
方前把洗发水挤到头发上揉了几下冲掉,要打沐浴露的时候才发现,他拿那包是浴盐,他不喜欢这东西,糊到身上没有泡泡,他觉得他身上得打满泡泡才舒服。
他又抬眼看看墙边的老哥,这家伙的沐浴露能起泡泡,他就从盆子里拎起那瓶可乐,打算换点人家沐浴露用。
方前抹干净脸上的水,啪嗒啪嗒走过去,离得越近他越觉得,这个背影眼熟,细长的一条,腿快到他腰了,肌肉倒也不少,他再走进一点,就能看见这老哥的背上,屁股上,腿上,都有不少疤,看颜色应该是陈年的疤了,不仔细看也看不大清。
“哥们儿,你沐浴露能借我用用不?我请你喝可乐。”
方前把可乐递过去,一直背对着他的哥们儿总算把头扭了过来,那湿乎乎黑洞洞的瞳孔让方前打了个哆嗦。
“怎么......怎么是你啊?”
佟鸣没接可乐,弯下腰把一瓶沐浴露从盆子里拿出来递过去,又把背给了方前。
方前一手拿可乐,一手拿沐浴露,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盯着佟鸣的背问:“你以前是干啥的?打手吗?”
他想到方天霸以前手下的一个小弟,是个打手,身上也这样,新伤盖旧伤。
说到新伤他又突然想起佟鸣的胳膊:“你那胳膊不能冲水,你还敢洗澡?”
他把沐浴露夹在胳肢窝下,伸手就去抓佟鸣的胳膊,佟鸣挣了一下,他就看到了那几个鲜红的口子,他眉头皱了一下:“你不疼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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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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