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里很热闹,叶微瑄甚至能听见楼下人流走动的声音。在这之前,刺耳的警笛声划破天际,就像村口大喇叭一样提醒附近的人——有事发生了。
这大冬天的。她蜷缩在家中的床上,拽了拽被角,裹紧被子。才几点?今天可是周日,没人睡懒觉吗?难道已经中午了?她质疑自己的判断,却没有找手机的打算,而是将脑袋埋进枕头。离开被窝是十分痛苦的事,实在是太冷了。
燕京是一座典型的北方城市。每逢冬季,呼啸的西北风会携带风沙造访。气温通常在零度以下,空气十分干燥。虽然有集体供暖,但不意味着人人都可以享受温暖。叶微瑄对此就深有体会。
她目前居住的房子地处市区,是一栋六层板楼,淡黄色的外墙面布满风化剥落的痕迹。小区呈回字形,只有两栋板楼和一个出入口,门口没有保安。物业曾为每个单元加装了门禁,可惜没过多久,各单元的门禁就像“商量”好似的,全都坏了。
这几年除了明显增多的私家车,小区的样子几乎没有变化。待她大学毕业时,不少老住户搬走了,其中就包括她的父母。总之,无论是环境还是设施,该小区都符合人们对“老破小”的定义。
“若不想和我们住,就回老房子住。你刚毕业,工资恐怕不能负担房租。不要苦了自己。”这是叶微瑄的母亲——丘静,对她说过的话,当时她和父母住在一起。“那房子还有半年的租约,等租户走了,你就搬过去吧。”
怎么就负担不了?叶微瑄对母亲的话不置可否,而且也有点生气。她是重点大学市场营销专业毕业的,外表也还说得过去,找工作应该不成问题。毕业前后,她收到过几份Offer,只是因为工资太低拒绝了。三四千元的起薪简直就是压榨,在她看来,人生第一份工作的月薪不应低于六千元。
“找到工作就搬到公司附近,才不要住家里的旧房子。”那天,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嗡——”
床头传来手机振动音,她揉揉眼睛,从被窝中伸出脑袋。真够受的,暖气就像个摆件。
想打电话投诉,她轻哈一口气,一股暖流聚集在脸颊附近,如同积攒已久的怨气。只是很快,暖流和投诉的想法就烟消云散了。投诉也没用,她知道的。现在是十二月中旬,她早在十一月就做过这件事。
手机有新消息,是丘静发来的,问她是否回家吃饭。她几乎没有思考,回复一个字“不”。下周有几个面试,等拿到心仪的Offer再回家,省的被父亲叨叨。
叶微瑄的父亲叶建文是商场的工程人员,负责商场设施的检修工作,偶尔也会配合运营人员拉掉欠租商户的电闸。父亲希望她考取编制,找一份铁饭碗的工作。从小学开始,这样的理念便成为饭桌间闲聊的话题,并贯穿叶微瑄的整个学生生涯。可能是叛逆的心理在作祟,也可能是觉得自己不适合那样的工作,她从未考虑过父亲的提议。
相较于叶建文,丘静很少叨叨她。叶微瑄觉得母亲不念叨她是有原因的。对方在街道工作,每天面临各种琐事,到家已是筋疲力尽。不过随着待业时间变长,母亲看她的眼神仿佛流露着一丝怜悯。她不知道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还是母亲真的带有这样的心情。总之偶尔,她会因此感到惭愧和不舒服。
“警察还没走啊?”
“且呢。”
窗户不隔音,窗外的议论声传到叶微瑄耳边。警察?她扭头看向窗户,严丝合缝的窗帘挡住了阳光,却没能挡住人们的闲言碎语。发生什么事了?刚刚好像有警笛声。要不问问零零?虽然不在一个单元,但对方住一楼,或许更了解情况。
【醒了吗?身体好点没?小区好热闹哦。】
叶微瑄与楚零是在大学相识的,她们的学校坐落在更北方的省会城市,从燕京过去要乘五个小时左右的高铁。两人同属一个学院,对方是工商管理专业。出于地理位置的原因,多数同学毕业后选择来燕京发展,楚零就是其中之一。不过楚零来燕京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她的男朋友——顾锵然,是燕京本地人。顾锵然和叶微瑄同班,楚零与对方交往了三年多,感情稳定,二人是奔着结婚去的。
介于顾锵然与母亲同住,在叶微瑄的盛情邀请下,初到燕京时的楚零住在叶家,那会儿叶微瑄也没有搬出来。楚零承诺找到工作后就搬走,最后她也是这么做的。不到一个月,她便在一家体育用品零售公司找到工作,工作地点是公司旗下的运动卖场。
“啊?徒步区的销售?你学的是工商管理,以后可是CEO。”
“哈哈,什么嘛,还早呢……是管理培训生啦,一开始要轮岗站柜台,是暂时的。人力说了,干得好能获得出国学习的机会。卖场的店长也这么说。店长姐姐比我大十岁,人很好,正在为学习机会而努力。”
“真的么?不是在画饼吧。你这么优秀,总感觉是大材小用。”
“我觉得还好。成为一名好的销售并不容易,更何况前台工作有助于了解客户行为。你要是没事可以来兼职,增加实践经验。再说了,我不能总住你家,有稳定的收入来源就可以搬出来了。这份工作的起薪虽然一般,但绩效工资很可观,又有发展前途,我很满意啦。”
如楚零所说,对方找到工作的第二个月就搬出叶家。叶微瑄热心地将老邻居的房子推给对方,不仅省掉一笔中介费,租金方面也获得了一定的折扣。
世事难料,几个月后叶微瑄也搬回了老房子,与楚零成为同一个小区的邻居。她时常心想:早知道是这样,不如让对方在自己家多住一阵,然后一起搬。不过她也知道,楚零是不会和她一起住的,因为顾锵然偶尔会找对方过夜。
手机没有动静,零零可能没起。叶微瑄起床洗漱,打算一会儿去楚零家看看。前天傍晚去找楚零时,对方站在门口裹着白色羽绒服,神色只能用萎靡不振来形容。
“怎么又来了?感冒会传染的,快回去。”零零一会儿肯定这么说,叶微瑄轻拍脸颊,晶莹剔透的水珠弹了起来。
梳起凌乱的头发,扎个低马尾,她前往厨房。橱柜上摆满了调料,有些还没有拆封,就比如一盒豆瓣酱。叶微瑄不记得买豆瓣酱的原因了,大概率是与楚零逛超市时,对方买她就跟着买。显然,豆瓣酱的命运已被决定——放到过期。
熬锅白粥吧。零零孤身在外生病了,作为朋友不能视而不见。她取出昨日买的冰鲜鸡小胸,切成奇怪的条状物,与大米一起扔进锅里。
【零零,你是自己在家吗?如果是就别点外卖了。我熬粥,等会儿过去看你。】
她又给楚零发了一条微信,并附上若干张疑似鸡丝粥的照片。
“就是六楼那家。”
“门牌号是多少?”
“我想想啊,应该是……我带您过去。”
“好。”
小区内嘈杂的议论声混合着粥锅沸腾的咕噜声充斥在满是蒸汽的狭小厨房内。叶微瑄伸长脖子望向窗外,楼下全是人,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天气寒冷,大部分人裹着羽绒服,少部分人戴了口罩。西北风有时像铺面而来的砂纸,磨得人满脸生疼,口罩是个不错的御寒选择。小区内停满了私家车和电动车,几辆警车停在大门外,红蓝警灯在暗沉的天色中不停闪烁。
多数人围在一单元门口,看着都很面熟,只是一个都叫不上名字。杂草丛生的花坛边站着两位大爷,头发花白,至少六十多岁。二人背着手,正面色凝重地讨论什么。不远处的角落,一位看不出年纪的中年女人紧紧皱着眉头,她的身旁站着一对带孩子的年轻夫妇。这家人可能是要出去玩,旁边的车门是开着的,几人却迟迟未上车。
那不就是零零所住的单元么,叶微瑄对着楼下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楚零。几个中年人刚好仰头,视线扫向她。她赶忙缩回脑袋。有点难为情,那几人会不会嘲笑她偷拍?她胡乱地捋了一下头发帘,脸被沸腾的蒸汽熏得有点烫。
粥好像熟了,她舀起一勺尝了尝。没什么咸淡味。盐罐在厨房的窗台上,她拿起来闻了闻,撒了一点,又临时切了姜丝扔进锅里。
就在她搅拌粥锅时,门铃响了。
“谁啊?”她将灶台调成小火,快步走到客厅,透过猫眼看向门外。其中一人她认识,另一个是陌生人。她打开门,“大爷?”她朝熟人打了招呼,又看向另一人问:“您是?”
陌生人是一位年轻男性,不到三十岁,中等身材,浓眉下的小眼睛炯炯有神。对方戴着卡其色棒球帽,穿了一件看不出厚度的白色毛衣,外面套着棕色的皮夹克,搭配淡蓝色直筒牛仔裤。
“老土。”——类似的词汇在叶微瑄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对方年纪不大,却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警察同志,就是她。”大爷是叶微瑄的老邻居,躲在陌生人身后。对方嘴角下垂,脸上的皱纹交杂在一起,语气不似平日那般随和。
警察?叶微瑄愣了愣。“怎么了,大爷。”她茫然地问道。大爷长叹一口气,看向地面,用力地摇晃脑袋。叶微瑄心里一沉,不祥且模糊的想法骤然萌生,隐隐约约的不是很确切。
“您先回家,完事我会找您的。”年轻警察扭头说道,“我有事要问她。”
“问我?”叶微瑄心跳加速,强忍心中的不安目送大爷唉声叹气地下楼了。
警车、老邻居、没有回复消息的朋友,不同元素的整合像是在预示不好的事情。“是不是零零出事了?”——想法逐渐清晰,叶微瑄不得不咽了一口口水,以缓解耳边复杂的心跳声。
“叶微瑄?”
“是。”
“能进去说吗?”被称作警察的人掏出证件,亮在叶微瑄眼前。“本该有个同事和我一起来,但他现在很忙。不过我有这个,你大可放心。”对方晃晃手中的执法记录仪。记录仪闪着小灯,处于开机状态。
叶微瑄瞥了一眼摄像头,很快垂下视线,被摄像头直视的感觉并不好,令她浑身不自在。 “请进。”她也没看自称为警察的人的证件,而是侧身让出一条路,将对方迎进不大的门厅。
门厅只有五六平米,置有一张餐桌。穿过门厅就是客厅,警察没有往里走,而是在简易的餐桌前落座。叶微瑄询问对方是否需要喝点什么,对方摆摆手,道了一句“不必麻烦”。
“我来是向你求证几件事。”警察将记录仪摆在餐桌上,“你认识楚零吗?”
听到朋友的名字,叶微瑄周身发热,耳边仿佛有一百只扰人的虫子在飞。“认识。”她的声音很小,还没有她的心跳声大,“零零怎么了?”
警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很好的朋友,闺蜜。”
警察长吐一口气,看表情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大概是因为提前知晓的事实得到了的证实。“你们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他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叶微瑄杏仁般的眼睛。
“昨天……哦不,不对,是今天上午。也不对……”叶微瑄头脑发热,只感口干舌燥。能不能先告诉她,楚零怎么了?“我今天联系过零零,但是她没有回复。等等……”
“怎么了?”
“我刚刚一直在熬粥,没来得及看手机。”她忽然起身,不顾警察惊异的目光走向厨房,在案板旁找到手机。千万别是什么……她试图克制不祥的预感,解锁屏幕。杂乱的心跳中怀有强烈且迫切的期待,只是这期待很快就变成失望。
她忧心忡忡地坐回原位,警察看她的目光较之前柔和了许多。
“零零没回我。”叶微瑄无助地摆弄手机,“最后一次联系是昨天。”她将屏幕转向对方。眼眶周围充斥着酸胀感,她想哭。“零零到底怎么了?”
“嗯……”警察摘掉帽子,挠了挠剃成圆寸的脑袋。传递噩耗——不是他擅长的事情。“很遗憾的通知你,楚零于今早被发现在家中缢死。”
缢死?什么是缢死?她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她好像听懂了,却又不敢相信。
“报案人发现她的时候……”
警察后来说了什么,叶微瑄几乎没有听清。她只知道,她最好的朋友好像死了,被医生当场宣告死亡。耳边的蜂鸣声越来越大,她僵坐在原地,四肢无法动弹。未知的恐惧袭扰全身,一时间,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房间就这么安静了,不知过了多久,传来颤颤巍巍的声音。“怎么可能?”叶微瑄用力眨了眨眼睛。等她回过神时,四周仿佛下起瓢泼大雨,世界瞬时变得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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