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支队是上午九点接到的派出所电话,说是辖区内发生疑似自杀案件,接警时间是8:55。边何的师父让他过去看一眼,协助派出所民警进行调查取证工作。
他只身前往案发小区。案发单元是一单元,靠近小区入口。抵达时,单元门口围满了人,这让本就被电动车和自行车占领的狭窄过道变得更加拥挤。
“好好的小姑娘,为什么啊?”案发现场是一楼102号,房东正站在门口接受民警的盘问。
听房东的意思,死者今天刚大学毕业,搬过来没多久。房东似乎已经认定这是起自杀案件,连他身边的民警好像也是这么认为的。
死者尸体已被救护车拉走,边何戴好手套、穿上鞋套,越过警示线进到屋内。房子是全朝南户型,进门是8、9平米的小餐厅,正对面是厨房和洗手间,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卧室。不过,较大的卧室被改为了客厅,也是本案的第一案发现场。
客厅带开放式阳台,阳台的一角摆着几盆绿植,边何只认识绿萝和朱顶红。有盆结满红色小果的植物也很眼熟,户外常能见到,但他一时想不起名字。这些植物被照顾的很好,即使是冬天也一派生机盎然的模样。现场很干净,除了几颗掉在地上的红色果实,几乎可以说是一尘不染。生活用品也摆放的整齐有序,看不出有打斗的痕迹。
真是自杀啊。这样的想法油然而生,边何抬头看向天花板,没有发现可以挂绳套的地方。他环视四周,视线落在阳台的两扇窗户上。靠近植物的那扇窗户紧闭,另一扇则是呈上旋打开状,边缘处能看到警方做的标记。
“刑警的嗅觉是不一般,和狗一样灵敏。”
“……”
“死者名叫楚零,女,23岁……初步判断死亡时间是昨晚。她是利用阳台窗户上吊自杀的,绳套是常见的登山绳,橙色。发现死者时,尸体呈坐卧位。我们在客厅采集到几枚指纹,并找到了死者的手机……房内没有外来鞋印,不存在强行入室的可能。”
勘察现场的民警向边何介绍大概情况。民警是熟人,与他年纪相仿。边何常和对方打交道,却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只知道大家都叫他小刘。“话说,有阵子没见到你了。”小刘笑着叹口气。
“还是不要见到的比较好。”见面等于有案子,边何说的是真心话。
小刘对此不以为意。“这起案件没有悬念,很快就会结案,不会麻烦你太久的。”
“等法医和痕迹鉴定结果出来再说吧。报案人是谁?房东?”
“不是。报案人是死者的男朋友,名叫顾锵然,每个周末都会来找死者。他被吓得不轻,已经带回所里做笔录了。房东是接到通知刚刚赶过来的,他也是够……”或许是觉得对逝者不敬,即将脱口而出的言语被小刘生生咽了回去。
“够倒霉的。你是想这么说吧?”
对方看向地面,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不是……”
“没关系,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谁也不愿意摊上这样的事,人之常情。死者值得同情,活着的人也一样。”边何没什么语气地说道。他靠近挂绳套的窗户,仔细查看一番,随即走到另一扇窗前,用力拉了拉把手。把手很结实,完全可以承受一个年轻女性的重量。
“死者的体型相对瘦小。”小刘见状补充道。
边何“嗯”了一声,转身环视四周。死者应该是一个物欲不强的人,又或者是生活比较拮据。家具多半是房东安置的,老旧的电视、深棕色的沙发和原木色的茶几就能证明这一点。
他走到沙发旁,这里有张边桌,边桌附近立着小型书柜。边何猜测,边桌和书柜是死者自己添置的家具。书柜共三层,除最底层空着外,其余两层摆满各类书籍。第一层是专业类,中间放着一本十分显眼的牛津词典。第二层是杂书,小说、诗集、散文集,什么类型的都有。
边何将视线从书柜转到边桌,一本打开的书倒扣在桌面上。看书名是一本小说,书旁放着一枚精致的金属书签。他翻了翻这本书,又合上仔细瞧了瞧,不经意间紧锁眉头。
“有什么问题?”小刘注意到他的表情发生了变化。
“不知道。”他招手示意,将书和书签一起放进对方递过来的证物袋,“通知死者家属了吗?”
“通知了,已告知对方父母。死者是外省人,父母赶来要花一些时间。”
“独生女?”
“是的。”
边何沉默了,小刘也惋惜地摇摇头,脚步声和杂乱的议论声在空气中蔓延。二人一时无言,各自勘察现场。好好的女孩为什么要自杀?边何仔细检查每一个角落,生怕有什么遗漏。
“啊,对了。”小刘忽然想起什么,“我们向房东简单了解了死者生前的人际关系。巧的是,与死者关系较好的朋友也住这个小区。房东和朋友一家是老邻居,是朋友介绍死者租的房子。”
“怎么不早说?”边何扭头看向小刘。
“好像也不是很重要,我一会儿要去对方家里取证。”
“我去吧。”他打断小刘,“你好好勘察现场,顺便和所里说一声。”
“那感情好。”小刘对此无异议,“我这就给你查对方的住址。”
“不必了,有人知道。”边何扭头淡淡地说道。房东就站在入户门门口,仍一刻不停地朝负责警戒的民警大吐苦水。“小刘,你得帮我一个忙,这件事你做更合适。”
“我就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边何微微提起嘴角,悄声说出诉求:“去收集昨晚驶入小区车辆的行车录像,我相信大部分车辆都安装了行车记录仪。”
“什么?”小刘吃惊地瞪圆眼睛,就好像边何提了一个强人所难的要求。“这工作量也太大了,而且有必要吗?一个自杀案件。”见边何眼神变了,他又赶忙改口,“疑似自杀案件。”
“要对逝去的生命持有谨慎的态度。”——耳边响起师父常说的话,边何点点头。“有必要。”他的语气颇为耐心,“记录仪的存储时间有限,咱们先留存。万一案子有变故,再找就晚了。你放心,若是案情有变,查出什么功劳算你的。”
“话是这么说……”小刘有些犹豫,“成是成,但是有难度。行车记录仪的内容涉及**,居民不一定配合。”
“想想辙嘛。你最擅长做群众工作了,我知道的。”刻意的恭维令人起鸡皮疙瘩,他夸张地抖抖肩,很快结束了这个话题。
边何又去其他几个房间转了转,卧室、厨房、卫生间都和客厅一样整洁。床上的被子是叠好的,笔在笔筒里,镜子被擦的锃亮。他打开冰箱冷藏区,底层抽屉中有一袋新鲜的橙子,娃娃菜、平菇和两颗西红柿在中间两层,最上层放着一盒牛奶,生产日期是昨天。
怎么看都是在好好生活啊,他心想。
离开案发现场前,边何指导痕检人员在可疑的位置采集证据。由于高度怀疑是自杀,痕检人员对边何的要求怨声载道。但他们还算尽职,听从指示在不同房间分别提取了指纹和其他生物检材。
边何告知房东要去找死者朋友时,房东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前往叶微瑄所住单元的路上,围观群众的目光纷纷落在二人身上,就像闪光灯一样不停地闪烁。
“就是六楼那家。”
“门牌号是多少?”
“我想想啊,应该是……我带您过去。”
“好。”
房东带边何上到六楼,急不可耐地按响门铃。楚零的朋友——那个叫叶微瑄的女孩很快就开门了。对方梳了一个低马尾,身上披着蓝色毛外套,脸颊微红。清秀、不修边幅、眼神澄澈,是叶微瑄留给边何的第一印象。
“怎么可能?”
十几分钟后,震惊到失声的女孩大哭不止。边何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叶微瑄,只好将纸巾盒推到对方面前,对方哭着道了一声“谢谢”。
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关系,女孩的表现不像是假的。边何抱起双臂,在心中做出判断。“你觉得不可能吗?”待女孩的哭声小些了,他用征求意见的语气问。
“什么意思?”叶微瑄只感头疼欲裂,一时没有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抱歉,我换个问法。你最近见过死者……楚零吗?”
“前天晚上见过一面。”前天是周五。
“她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如何?有没有异常行为?”
“零零前阵子感冒了。”叶微瑄吸了吸鼻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没有什么异常行为。你不是看过聊天记录吗?她昨天还说等病好了,叫其他朋友来家里聚聚。”她的声音渐渐变大,“零零是那么热爱生活的人,怎么可能自杀?”
“这可不好说。”
“不好说?”她哭着瞪向对方。这位警察调查了吗?就不好说。
“有的抑郁症患者看上去很正常,但是会忽然发病。生死往往在一念之间,对于那些患者来说,死亡是解脱。”
“零零没有抑郁症!”
“为什么这么肯定?”
“她什么都和我说,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叶微瑄拿起桌上的手机,快速翻找聊天记录,“你看。和男朋友吵架了,她会和我说。”她将屏幕转向边何,很快又收回来,“与同事闹不愉快会告诉我。”她又将手机举到边何面前,“上上周公司的人下来检查,她表现不好被领导说了。我当时在父母家,我们打了很久的电话。”
边何认真地盯着叶微瑄的眼睛,似乎是在思考。
“你说别人有抑郁症我信,但零零不会的。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制定了清晰的人生小目标。她希望在燕京安家,正在为此而努力。这么一个努力上进、努力生活的人怎么会得抑郁症呢?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问其他朋友。”
实在是令人气愤,叶微瑄努力地辩驳。楚零不会自杀。就算楚零已经离开人世,那也不会是自杀。她坚信自己的判断。
“你能不能相信我。”见边何沉默不语,她着急地向前探出身子,“我灰心丧气的时候,零零还劝我,要对生活抱有希望。她不会自杀的。请你相信我。”胸口被无力感填满,就像鱼缸中顶着玻璃前进的小鱼。
“好吧。”边何做出一个停止的手势,示意叶微瑄坐回原位。叶微瑄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说话一顿一顿的。他朝叶微瑄露出一个同情的眼神。“你昨晚在哪儿?”
“在家。”叶微瑄回视边何的眼睛。这是在调查不在场证明吗?那就好好配合吧。“我下午逛了附近的超市,五点多到的家。”
“有人能证明吗?”
“你看聊天记录。六点左右,我和零零聊过天。”见边何抿起嘴巴,叶微瑄意识到,聊天记录只能证明她六点没和楚零在一起,但其他时间段就不一定了。“我知道了。”她拿起手机,打开监控App,“我家的智能锁有摄像头。”
监控画面记录她是五点多到家的,之后再也没有出门。“如果不信,你可以查别人家的摄像头。楼下个别住户也安了,我住六楼,出门就会被拍到。”
聪明,边何提起嘴角表达认可。他仔细回想案发现场同层的两户人家,好像都没有安装摄像头。
据叶微瑄说,小区住户一半是老年人,没有安装摄像头在情理之中。另外,“老破小”的楼梯间比较狭小,摄像头会在同层住户开关门时录下对方家中的样子。有人会介意,故家用摄像头在这个小区并不普遍。小区大门附近倒是有摄像头,但应该是坏的。进小区时,边何就仰着脑袋认真查看过。
“你认识死者的男朋友吗?”楼下住户的监控记录可以为叶微瑄提供有效的不在场证明,稍后自会有人去调查取证。他换了一个问题。“叫顾锵然。”
“认识,我们是大学同学。”
“你知道他今天来找死者吗?”
“不知道,我本打算给零零送粥。要知道他来,我就不做了。”
“死者没和你提起过?”
这是什么问题,叶微瑄不是很理解。“没提。朋友之间不用报备的吧?”
“也是。”边何表示认同。他拍了拍双腿,起身,“谢谢你的配合。今天先到这里,后续警察还会找你了解情况。如果你想起什么也可以主动找我。”他拿起叶微瑄的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我一定配合你们。”叶微瑄的情绪比刚刚好多了,思维也逐渐清晰。“我能……我能看看零零吗?”她鼓起勇气问。
“恐怕不行。不过……”边何走向门口,盯着门把手,“也许过两天你就能见到她了。”
“啊?”
“保持联系。”他扭头看向叶微瑄,估计对方刚才没看清他证件上的名字,“我想我们还会再见的。我叫边何。若是想到什么线索,记得给我打电话。”
边何说完就离开了,叶微瑄站在门口迟迟没有关门。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这位年轻的警察能陪她多待一会儿。楚零——她最好的朋友死了,这感觉很不真实。明明昨天她们还在聊天,她很难相信这个事实。警察在能让她感到安心,现在她再次感受到了恐惧。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瘫软在椅子上。胸口很闷,她做了几次深呼吸,楚零的笑脸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并且逐渐变得清晰。
空气中弥散着苦涩的味道,愈发浓烈。叶微瑄扶着椅子起身,走到厨房。炉灶上的锅干了,大米糊成了嘎巴。几十分钟前,这锅粥还承载着她们的友情。她望着那锅粥,眼泪不受控地滑落。泪水没能给干巴的锅底带来生气,而是瞬间蒸发,化为乌有。
她关掉火,将粥锅直接扔进水槽,同时拧开水龙头。锅底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她望着哗啦啦的水流,用胳膊使劲擦了擦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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