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学院女生方阵的教官姓李名强,因着残暴作风和不拘一格的头身比,短短几天已被起了个“李大头”的诨号。
李强远远就瞄见一个无所事事的姑娘在各个方阵前一步一挪,已憋了一肚子邪火,却没想到这姑娘竟是冲着自己方阵来的,这要让督查抓到,还不得以“纪律性差”为由吃一顿瓜落儿?
李强:“你是什么学院的?哪个寝室的?”
冷溶从善如流地自报家门:“金融学院,302寝室。”
她顶着一脸勉强露出眼睛的乱发,胸前横着伤手,似乎整个人都是一个大写的“有恃无恐”。
李强当即提高声量对着自家方阵一声大喝:“302的寝室长在哪儿?”
方阵一片鸦雀无声。
本来颇有些无精打采的姑娘们此时都像突然回了魂儿,一双双眼睛不住在冷溶和李强身上肆无忌惮地来回——
就是没人站出来。
“再说一次!302寝室长出列!”
仍然无人出列。
李强额角直跳,伸手入怀便准备掏出点名册,眼风一扫,正好瞟见二排一个有些矮小的瘦弱女孩默默举起了手。
“报告教官,我是302的,我们寝室长申请了免训。”
“还有一个人呢,你们寝室就三个人?”
隋莘一愣,张口时声音却更低了:“还有一个……请假了。”
一个免训?一个请假?
百无聊赖低着头、双脚在外八内八中转换的冷溶实则一直支棱着耳朵,听到隋莘的话,心中不由有些诧异,她一抬起头,就和被堵了个彻底的李大头对上了目光。
显然,冷溶自得其乐的模样有火上浇油之奇效。
李强的火气顿时跟着唾沫星子喷射了一地:“你们302怎么回事!免训的、迟到的、请假的,自由散漫!无组织无纪律!”
方阵里无声的眼神交流默默停了下来,一众大多已成为法律上的成年人却还没什么大人样子的姑娘们眼观鼻鼻观心,终于收回了彼此八卦的目光。
李大头却没停,他先是横眉对着伤员冷溶丢出一句“你的石膏怎么回事!”一边再次把包袱丢给隋莘“寝室长在哪儿!去把你们寝室长给我找来!”最后一锤定音,暂时结束了这场莫名其妙地训话。
“其余人原地坐下!”
没能原地坐下的隋莘正满头大汗地寻找汪明水。
骄阳如利刃,一把把全刺入太阳穴中,她头晕目眩绕着操场外围找了整整两圈,半个人影也不见,眼下终于又些支撑不住,不由弯下身伏着膝盖大口喘气。
然而踏破铁鞋无觅处——
一道熟悉的声音恰到好处地闯入隋莘耳中:“你怎么在这儿?”
隋莘激动地抬起头,一眼便望见了半俯身站在自己面前的汪明水,一脸汗水险些没变为眼泪。
其实她自己也有手机,虽然是个不甚灵光的二手货,打个电话还是没问题的,可是为着那几毛钱的话费,隋莘终究宁愿多依靠自己的双腿,即使她已经浑身发软,眼前正上演着“六月飞雪”。
隋莘心中原本只有焦急担忧,可一碰上汪明水那双眼,不知怎的,她的心头猛然涌起一阵委屈:“明水……你去哪儿了。”
这没由来的哭腔却不经意间打破了初相识以来的相敬如宾。
汪明水心觉莫名其妙,那层风轻云淡的外壳却软化了些,她扶住隋莘,从口袋里掏出卫生纸,又从包里拿出一支瓶装水拧了盖递给隋莘,这才开口。
“去院里了,你怎么没在军训?”
隋莘擦去汗滴,人镇定多了:“冷溶来了,教官让我出来找你,我们快回去!”
李强深感自己今天大约走了哪门子背运。
当初能来带金融学院女生方阵,羡慕他的战友不在少数。
人人都知道,带女孩儿要比带男孩儿容易一万倍,这一周来也确实不错,几十个大姑娘最多背后嘟囔几句发发牢骚,却完全没有男生方阵那头顶撞叛逆的德行,他为此十分满意。
却没想到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眼前这个面生的姑娘表情虽然并不如前头那个迟到的伤号一般吊儿郎当,却是另一种油盐不进,一点儿没有可能要被教官穿小鞋的惶恐,四平八稳地吐出一句话:“报告教官,我是302寝室长汪明水。”
李强:“……汪明水,你为什么申请免训?”
“身体原因,我已经给院里交过病例了,”汪明水神色不变。
其实学生免训合规与否,本来也不干实训教官的事,否则要辅导员干什么吃的?
只是李强今天连吃了好几个软硬钉子,他怀抱一腔男性自尊,打定主意要在一帮丫头片子面前找回场子,只能加重语气,重复道:“我在问你,为什么免训!”
休息时间已过,女生方阵早已又开始站军姿,几乎人人都竖着耳朵瞪大眼睛欣赏眼前的对峙,冷溶也不例外,她人虽单独杵在一旁,却是一样的兴致勃勃。
对刚刚离开高中不久的“好学生”来说,当众顶撞诸如老师主任教官辅导员这类“权威”,都是颇为少见的八卦——
兑水喝上大半年恐怕不成问题。
而沉默数秒的汪明水终于打破沉默,平静地说:“我的病情,您可以去问我们辅导员。”
“那你刚才去哪儿了?免训也要坐在操场边观摩学习,你今天第一次来军训?不懂规矩吗!”李大头沉声道。
这一回,还没等到汪明水张口,另一个刺头已经顶了上来。
意兴盎然看了半天热闹的冷溶微微侧出半个身,小心翼翼地竖起她那只伤手的手掌接了下茬儿:“报告教官!汪明水是去帮我取军训服了!”
她唯恐天下不乱一般,说完话还有心情去瞄汪明水的表情,果然看到汪明水的眉头蹙了起来。
汪明水不说话时像个不断散发冷气的雪柜,一皱眉却更多了种忧郁和不耐烦混合起来的气质,冷溶本来已经认定这位气色红润的室友伪造病假申请免训,心中颇有些不屑,此刻却也不由一怔。
李强没功夫注意两人这点“眉目传情”的小动作,只顾着揪住话头找回场子:“那你刚才怎么不说!还有你——汪明水,你给她拿的军训服呢?”
汪明水:“……辅导员说,之前统一发完以后,剩下的都重新放回体育馆仓库了,让我明天再来拿。”
她半点磕绊也不曾有,张口就顺上了冷溶的话,两人四目相对,冷溶的眉头皱了起来,而李强看在眼里,自以为终于明白过来——
眼前两个人,一个笑脸盈盈地递刀子,一个不动声色地接下茬,都不是什么蒙头做题的“乖学生”。
他燃烧了一下午的火气起的莫名其妙,散也散得没有缘由。
“干什么和一帮半大丫头计较呢,机会嘛,以后有的是。”
男性自尊再次发作,李大头转向了“好男不与女斗”的精神胜利法。
于是,在一片鸦雀无声的死寂中,他突然冷哼了一声,却有种莫名得意:“你,对,就你。”
他看向冷溶:“你也申请了免训?”
冷溶心头一跳,收敛笑容:“……没有。”
“好,那你,汪明水,”终于想起自己教官身份的李强迫不及待地行使起他那根鸡毛令箭来:“既然你这一周也观摩学习了,你来给冷溶喊口令,给她纠正动作,让她的进度赶上大家,一会儿我来检查,学不会就学到学会为止!”
冷溶和汪明水只能不远不近地走到操场边,进行“一对一”特训。
这种军训从初中训到大学,横竖就是站军姿、稍息立正、齐步走、正步走几个流程,偶尔打打假把式军体拳都算格外讲究的了,更谈不上会不会、跟不跟得上的。
又不是高中数学。
把两人单独撂一起本来也不是什么事儿,毕竟连幼儿园小孩都会结结巴巴地握手交朋友,何况是两个大学生。
可冷溶和汪明水正儿八经说了不到五根指头的话,讨厌彼此当然算不上,却也都对对方没什么好印象。
操场上的号子声不断传来,一阵铃响后,一旁的教学楼渐渐涌出下了课的高年级学生,太阳偏到了桂花树稍,大约不多久就要下训了。
汪明水看着正踢踢踏踏折磨塑料草皮的汪明水,心平气和地开了口:“衣服明早我再去院里看一下,明天下午你就能穿上了,要是你没洁癖的话。”
冷溶:“……”
冷溶听她张口,本来猜想无非就是糊弄“喊口令”什么的,却没想到自己几分钟前随口一编,竟然和事实**不离十!
冷溶:“你真去帮我取衣服了?”
汪明水没接话,她偏头看了冷溶一眼,眼神颇为离奇,彷佛在说“不然呢”。
冷溶终于停下了脚底的“酷刑”,她抬头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汪明水,慢吞吞地说:“谢谢你啊。”
冷溶的眼神既不眼神既不轻佻也不怠慢,反而透着股认真,她的瞳仁本来就比旁人大些,眼睛缓慢地一眨一眨,称得上一句水灵灵,汪明水被这样的目光扫过,觉得浑身都不大自在,不由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冷溶:“?”
她极快地摆了摆手,含糊地说:“没事啊。”
难道对方不是在刻意装病?冷溶想。
可看汪明水面色红润,行动如常,比烈日下打蔫的小白菜们不知要精神多少倍,冷溶一时好奇想问个明白,又想到汪明水冷着面孔教李强一头撞了南墙的样子——
冷溶摸了摸鼻子,收回视线。
“怪了,”她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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