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风唤雨的九百岁狐仙大人,就这么晕在了自己怀里。李慕绪表面再怎么淡漠,也掩饰不了内心的慌张。
姜落唇色惨白,呼吸微弱,并非是老狐狸装晕。李慕绪用指尖执住她的手腕,仔细探查起她的脉搏和识海。
不出他所料,姜落此番正是因为短时间内妖力大量损耗,加之剧烈情绪波动,才在重负之下失去了意识。
半个时辰前,他在林间追逐山驰,曾感受到一股剧烈的妖力震荡,霎时间迷雾如波涛般从山顶向四周弥漫。
雾气所到之处万籁俱寂,除了他和山驰仍在相互追逃外,几乎所有的活物都安然酣睡入梦。
想来正是姜落用妖力制造了这场迷梦,网住了无关者,避免他们卷入纷争。
但李慕绪觉得她活了将近一千岁,本该谨慎有余,怎会把力量耗费得这般干净,就不怕他其实是个趁人之危的魔头吗?
恰在此时,不知是雷神引来了夜雨,还是天气本就沉沉欲雨。老天似乎没有耐心等待李慕绪思索出头绪来,随着一声声的“滴答”落地,纷纷扬扬的银针在黑暗中编织出细密的雨幕。
李慕绪转头四望,除了莽莽山林和残垣断壁外,目之所及只剩下一座碧霞元君庙能够避雨。
他想着碧霞元君慈悲为怀,想来不会介意他们在此留宿吧,毕竟也是事出紧急下的无奈之举。
他将姜落轻轻揽入怀中,令他感到惊讶的是,她的身体轻得好似没有重量。前几日他将受伤的师弟们扛回宗门时,特意使了灵力来分担重量,仍觉得那是个并不轻松的力气活。
但是姜落她偏偏这般轻,轻得像一朵初绽枝头的粉桃。他的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朵桃花被风所掳而后轻点水面飘荡的画面,竟生出了几分飘逸的美感。
雨势不减,打湿了近处的枝叶。李慕绪摇摇脑袋,把桃花和池水赶出了脑袋,现在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他站起身几个灵巧的纵身点地,特意让怀中人避开了缠绵的雨丝。进了庙中,昏迷的姜落还是一身清爽,倒是李慕绪自己身上沾了些湿意。
殿内空间不大,地上铺着石砖,一尊慈眉善目的塑像静坐于高台之上,垂目俯瞰着她所庇佑的一方山水。
两支烛台上的香烛烧了大半,烛泪朱红,烛光闪烁,照得室内晦暗不明。
屋外潮湿,殿内也不曾幸免,李慕绪纠结着如何安置姜落。
若是直接将她放在地上,寒气入体后感染风寒又该赖上他了,但殿内除了两个蒲团和供桌也没有别的陈设了。
若是让她睡在供桌上,妥妥的是亵渎神明,别说李慕绪不敢这么做,姜落只怕也承受不住。
正在他纠结之际,陷入昏迷却也甚通人性的姜落悄声“哼唧”了一下,在他怀里化作了赤狐原身。
她虽闭着双眼,却耸鼻探知着周围的环境。闻到殿内熟悉的香火气息,姜落不禁心神安定下来。
也许是出于本能,姜落熟门熟路地纵身跳到供桌上,又攀到碧霞元君塑像前。
李慕绪眼睁睁看着她把脑袋枕在尾巴上,四爪盘索着在娘娘的脚下缩成一团,好不惬意地又入了梦乡,动作一气呵成,全程连眼皮都没抬起过。
这位狐仙大人,还真是不一般,昏迷状态也能自顾自地寻到好地方,怕是平日里就喜欢这样睡觉。
既然碧霞元君不介意,姜落也习惯,还真轮不到他一个小小道士来干涉。
李慕绪寻了方还算干净的角落,盘腿打坐调整内息。屋外雨声连绵,殿内姜落睡得声息平稳,乾坤袋中的山驰也挣扎累了。
唯独他,听着雨却静不下心。
初见面时姜落不问便出手,没有防备的他被一脚踢到呕血。肩膀和膝盖上的伤口暴露在湿润气息中,此刻得了空闲,先前被压制在深处的疼痛一丝一点地渗出,从内向外蔓延。
静不下心便入不了定,难道要听一夜的雨吗?
这段时间他日夜兼程赶路,与山驰大打出手,再加上身上的伤口,李慕绪想着今夜干脆就不打坐了,索性在元君庙里宿下,好好睡一觉。
没了顾虑,李慕绪卸下心防,背朝摇曳的烛火侧卧在地上,三息间便快要入梦了。难得睡一次觉,他忘了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封锁识海。
落雨敲着屋顶上的瓦片,携风砸向窗棂与檐角。李慕绪在半梦半醒间挣扎,方圆十里的人与妖都被姜落的迷雾所困,但愿此夜无事发生。除了那蛊修……
至此意识彻底中断,李慕绪沉入无边黑暗之中。
这般风雨大作之夜,趴卧在塑像裙边的狐狸,悄无声息地睁开了双眼,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唇边则残余着一缕白烟。
其实姜落早就醒了,继续装晕其实是在编能让李慕绪答应她请求的说辞。如今在元君庙里休息了半晌,她略微恢复了几分妖力,坏点子也冒了出来。
醒着说服不了他,那就从梦中入手。狐妖的请求他不答应,神女的要求他还能不从吗?
姜落蹑手蹑脚地跳下供桌,脚掌上的肉垫隐藏了脚步声。她来到李慕绪的身边,狐狸嘴抵在他的耳廓,一吹气就进了对方的识海。
她素来崇仙奉道,虽则入过许多普通凡人与小妖的梦境,但还是第一次进修道之人的识海,难免心有惴惴。
之前听雨观的山居真人曾告诉过她,识海是人内心感受的映照。修士天师们的识海皆不相同,有人广袤浩瀚如海,有人青翠葱茏若山。
可这位小道士的识海,怎么是黑漆漆的一片空虚?难道他其实是个内心黑暗的阴险之人?
不对不对,姜落马上就否定了这个荒谬的想法。根据她多年的识人经验,要是李慕绪都心思阴暗的话,世间怕是没几个正人君子了。
茫茫黑暗中,唯有远处一星光点,应是李慕绪入眠后在识海中休憩,周身所散发出的淡淡光彩。
姜落的右手顺着脸侧垂下的一缕青丝滑落,眨眼间便换了一副容貌与一身打扮。
此人眉目清秀,头戴三凤冠,手执玉圭,丝毫看不出原先的模样。仔细瞧着,竟与元君庙座上那尊泰山娘娘像一般无二,出尘脱俗得犹如神女入梦。
随即莲步轻移,衣摆飘动,朝着唯一的光源缓步行去,自有一派仙风道骨。
因是自身所创造的世界,李慕绪能敏锐地感受到外人闯入识海而产生的灵力波动。
在他的感知中,识海是一方澄澈空明的小天地,来人的神女形象瞬间印刻在他的眼眸深处。
他负剑立身,行礼作揖问好道:“在下衡天宗弟子李慕绪,幸于今日有缘得见碧霞元君。”垂首时额间碎发散落,显得人憔悴了几分。
“碧霞元君”微微颔首道:“既见吾入梦而来,可知因由?”
李慕绪恭敬地回答:“小道愚钝,还望仙君明示。”
“碧霞元君”直截了当地问他:“你可知那姜落的来历?”
“小道只知,她是奚山中修炼近千年的狐妖,即将要渡千岁雷劫。”李慕绪没想到仙君入梦竟是为了姜落。
“碧霞元君”不疾不徐地为他慢慢道来:“你可知,姜落并非寻常妖物,她于东岳泰山前访仙问道,偶然得吾指点后,便在奚山为吾建庙塑像,诚心供奉了多年。这两百年来,她在奚山一带行善施恩,引得百姓与精怪纷纷来此求道,积下了不浅的仙缘。”
“元君的意思是……”李慕绪欲言又止。
“你今日为了捉妖,先是毁她家宅,后是劈她桃树,吾皆看在眼中。姜落一心向道,本不该因千岁雷劫而折陨。吾此番入梦,便是希冀你能助她一臂之力,不至于让人间失了位胸怀大爱的狐仙。”
姜落虽然是在假扮“碧霞元君”,但道义裹挟起他人和称赞起自己来,难免露出了些破绽来。还好李慕绪忙着思索“碧霞元君”话中的深意,无暇细究真真的仙君根本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李慕绪觉得,连“碧霞元君”都称姜落为狐仙,想来她当真在人间妖界行了诸多善事,才能得到这般美名,说不定渡劫后便真可得道成仙了。若他当真袖手旁观,姜落又因此殒命,其中的许多道理就说不清了。
“仙君,小道明白了。”李慕绪原本并不认为姜落的狐狸庙被砸和桃花树被劈全是他的责任,但正所谓“天命难违”。
“碧霞仙君”亲自入梦相劝,他早已没有选择的权利,只有践行诺言这一条路可以走了。既是天道所求,他也只能应下了。
“此乃天命注定……”说完最后一句话,随着话音余韵悠悠飘远去,“碧霞元君”也渐渐化作一抹轻烟,消散在空寂的识海之中,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随即天光大亮,李慕绪醒转过来,原来东方既白,已是第二日的清晨时分了。庙门洞开,落雨后只剩得满地残叶,雀鸟在枝头啼啭,清脆悦耳。
李慕绪在硬石板上睡了一夜,身子骨有些酸痛。他边活动胳膊手臂,边回头看那乖巧趴在塑像脚下的赤红狐狸,心中思量着该如何开口。
姜落打了个哈欠,看来早就醒了,一番犹豫中倒是她先开了口:“李道长,我昨日听你说,你是来自衡天宗的弟子。”
“嗯。”李慕绪没想到她会问起宗门的事情。
姜落微阖着眼,颇为慵懒地提起一位故人和一件往事。“五年前,也有一位衡天宗的弟子游历至奚山。当时他被人追杀,受了重伤,还是我施法救了他,让他在我的狐狸庙里养了三个月的伤。”
五年前、衡天宗弟子、追杀、重伤,这几个词刚入耳,李慕绪不禁精神一振,难道姜落也曾参与过那件宗门隐秘吗?
他故作镇定地询问:“姜娘子还记得这位弟子的姓名吗?”
姜落偏着头思考了半晌,努力从记忆里扒拉出他的名字。“好像是叫林希言来着。”
“希言师兄,”李慕绪神色略沉,“没想到是姜娘子救了他。”
姜落来了点兴趣,终于睁开了狐狸眼,“原来林希言是你师兄,他如今修行得怎么样了?他可是在我面前夸下海口,要做衡天宗第一天师的。”
李慕绪兴致不高,只是简短地说:“他很好。”
“那就行。”姜落也没追问,仍是舒舒服服地蜷缩在原地,静悄悄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
李慕绪心情复杂,终未说出真相。姜落怎会知晓,林希言离开奚山后,马不停蹄地赶回天机山。但还没来得及入山门,就被人追杀残害,落得个死无全尸的境地,凶手至今仍逍遥法外。
不如,就以希言师兄之名,应下梦里的天命吧。李慕绪暗自下定决心,转而对她说道:“既然姜娘子有恩于我师兄,那昨日的提议,我便应下了,也算是还了娘子对衡天宗的一番恩情。”
这下轮到姜落不淡定了,她猛地跳下供桌变成人形。扑到李慕绪的身前,鼻尖几乎擦过他的面庞,一双桃花眼圆睁,波光中全是他的影子。
“你说什么?!”
“我会帮你渡劫。”
“真的假的?”
“一诺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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