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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18.荒草坡

夜已深。城郊荒草萋萋。孟寥正在乱葬岗上。他在找她。

看守义庄的老翁已垂垂老矣,耳聋眼花,记不住事,得问掘墓人。可老翁不知道他们住哪,只知道他们下次再来,需得一旬之后,问他可愿等等?

起伏的乱葬岗到处树着简陋的木头削成的墓碑,碑上草草记着无名逝者的性别、大致年龄和安葬时间,方便家人认领。孟寥提着灯笼,一一移近认读。

他不愿再让她等。

分别的一个月里,他曾发明了一种让自己好受些的方法,就是随时在心里和她说话。在奔波、劳碌、进食、睡眠、做一切事的空当里,他每每不自觉在心里念起她的名字。像一个信奉神仙的人,念念不忘地练习神通的咒语。

有一天他忽然发觉,一天的时间里,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她。他能运用表层的理智协理巡查、起草文书、审核账目、联系同僚,埋藏在心里的思念并不妨碍他完成这些事务。于是他以为自己可以这样平心静气地思念一个人过一辈子。如果她也已结束了颠沛流离,和亲人团聚。

醉酒那夜,他真的想过,是不是真如卫颀所说,若当初踏上远游时遇见的不是殷娘子,而是另一个人,他是不是也同样会念念不忘。情不知所起,难道只是因为太孤独?

可怎么还会有另一个聿如?他愈试图分辨自己的心,关于她的记忆就愈清晰。她那么大胆,自己也还是未出过闺阁的少女,却敢带着两个半大孩子跋涉千里。她那么聪明,三言两语把为难他们的人驳到无话可说。她那么勇敢坚韧,每遭逢险情总是自己挡在前面,为了不连累他,甘愿自己受刑。那时她抱着多大的勇气走进囚牢,有多害怕,她从来没有提起过。

而他受的一点点伤,她却始终为他记着。

而他所回报的,就是眼睁睁看着她当着自己的面被再次带走。

手指深深插入潮湿的泥中,握紧一抔泥土。他恨不能将她用力揉进怀里,吻她的伤痕,可她已委骨穷尘。强抑到窒息,胸腔里淤积的疾痛奔嚣撞突着寻求一个出口,压抑得太深太久,他却连眼眶都已干涸。

眼泪是作为解脱和自赎的东西。他这样的人,不配拥有救赎。也不配拥有解脱。

她死了。而他还得继续活下去。因为他不能就这样匆促地去九泉之下见父母,兄弟和阿妹。他答应过替他们看着这世间,将来九泉之下重见的时候,告诉他们世上百十年间又发生了什么。

到了那时,他一定已经老了。她还会认得他吗?

排山倒海的悲恸瞬间冲垮了他。喉间涌起一股腥甜,孟寥猝然跪倒在地,温热的血点点落在泥土上,他的手掌深深嵌入大地。

不能再想了。他竭力撑着地面站起来。不要再想,如果他还要活下去。

他艰难地对自己弯起嘴角。活人还有活人的仗要打。

黯淡的灯笼再度飘浮在乱葬岗上。在每一个坟丘前停住,照亮木牌上一个个风吹雨淋的漫漶草字。许久,再移向下一座土丘。她不能孤零零地被丢在这里。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残烛终于在微弱照亮最后一座墓碑后,倏然熄灭。

细雨打湿灯笼,天边已晨曦微露。今年的阴雨格外漫长。但新的一天,毕竟还是来到了。

孟寥不可思议地空对着眼前,蓦然回向起伏的草野。这里没有她。

这意味着什么?

模糊的希望更让人痛苦。也许是近来连绵不断的雨水冲刷淡了字迹,也许掘墓人把年龄写错了,也许还来不及树碑,也许……

回去的时候,雨水从修长的草叶纷纷坠落。孟寥走得很快,顾不得齐腰深的锋利草叶划伤了他的手指。

.

细雨霏霏的清晨,国公府后院的空地上,已整齐站着数排男女家奴,揣手缩肩,神情麻木。

聿如跪在地上,鬓发濡湿,双臂被拉开。修长的十指被夹在竹拶之中,已青紫交加。

廊下站着山羊胡子的家令。他在奉阿郎之命责罚失职的婢女贺冬儿。

安国公很清楚她不会说出怀之逃到了哪里,他甚至懒得再问。如同殷娘子也很清楚他不可能仅为了一个小女孩而耗费人力全城搜捕,所以她敢铤而走险。

安国公可以不在意一个小女孩,但他痛恨有人忤逆他的权威。

家令不轻不重道:“继续。”

两边的家丁立刻拉紧绳索。

场上笼罩着死一般的沉寂,只听见竹拶夹紧时发出的令人胆寒的咯吱声。

每每见她将到极限,家令便让人将竹拶稍放。待她堪堪喘过气来,又冷酷命令同时收紧。如此磋磨数度,聿如已冷汗涔涔,虚脱无力。

口中紧紧塞着塞布,她说不出话,也发不出声音,只有眼睫颤颤翕合着。

眼看天色已亮,家令终于抖起袖子,双手交握,向廊外战战兢兢的奴仆们道:

“侍奉不好主子,就是这个下场。就叫她跪着,跪到知错为止。”

家奴们沉默听令,跟着领班散开,开启一天的劳作。

家令转身回去,回廊上却迎面撞见小公子。小公子彬彬有礼地向他请了安,急急忙忙赶去学堂,他今儿睡迟了。

家令忙拦住引向别路:“小公子,这边走。”瞻之不解地望向他身后:“好像这条路最近。阿翁,我要迟到了。”家令强推着他回身:“今日不方便。”

瞻之向来是三姊娣里最听话的,这时见出有异,却故意奇道:“怎么不方便?”愈发左右扭着头越过阿翁肩膀望着。家令急道:“小公子怎么这样惫懒起来?阿郎要生气了!”

瞻之嘴上道:“外祖父不会生我的气。”更推开他往那边走。家令怒喝道:“你们两个吃干饭的!小公子上学堂要迟到了,还不快送去!”

跟着瞻之的两个家仆连忙一人一边架住小公子胳膊将他反向拖走。瞻之望见雨中一个朦朦胧胧的白衣身影,还未喊出声,家令慌忙一把捂住他,低喝道:“快带走!”

瞻之毕竟手无缚鸡之力,踢蹬了两下,呜呜闷喊着被迅速带离。家令怫然向跟班道:“把她关起来!”

.

两个家丁架着她快步穿过院子,打开沿墙一排屋子中的一间,将她推了进去。

灰尘和着雨水呛入呼吸。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光。

小屋没有窗户。就像接他们来国公府的马车一样。那辆华丽囚笼一样的马车,车帷遮得密不透光。她稍稍拨起帘子想看看外面,便被车夫厉声喝止。

那时怀之还在生孟阿兄的气,瞻之也不说话。她摇摇这个,推推那个,最后让怀之和她比赛谁记的路更清楚,才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马车刚刚行驶了十息,然后左转,对不对?不让看外面,她们还能感受。

怀之于是忘记了难过,也专心数着呼吸记路。瞻之却忽然低声道:“阿姊,不用记,这回我们也许不用逃。”

她们异口同声问:“为什么?”

瞻之犹疑道:“那……那也许是我外祖父家。”

……那时她以为漫长的寻亲旅途终于抵达了尽头,以为叔父也在国公府里,等待他们的是亲人团聚。

屋里是泥土地。暗处的角落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也许是老鼠。她已全然不在乎。她仰面躺在泥地上,口中曾被塞布紧紧压住的舌还麻木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不成样子的双手,微微一动就锥心地疼。

摧心地疼。

她以为自己见识过拷问和刑罚,这次就不会那么害怕。她不在乎肌肤又留下多少伤疤,如果这可以挣来自由,哪怕不是她本人的自由。但她从未想过,世上会有这样恶心的刑具。废了双手,就毁了一半的她。

聿如躺在地上,微侧过脸,没有眼泪。

生平第二次,黑色的强烈恨意从心底的裂隙流淌出来,如同汹涌的河流将她漂起。上一次,是阿娘去世的时候。她一个人在渐渐冷却的阿娘身旁守到天亮,父亲和兄长才从应酬上回来。

她睁着双眼,望向虚空。

瞻之有了亲人,怀之有了自由,孟寥有了前程。她已没有牵挂,也不再对任何人有亏欠。

多一刻,她都不想留在这个只会给人带来无穷无尽伤害的世上。

聿如撑着胳膊从地上爬起来,摸索着走到墙边,用手掌触了触墙面。木头粗糙的触感。

这是门,不够硬。她冷静地沿着门摸索,摸到了泥巴的墙。她记得小屋沿墙而砌,墙是砖头。那才行。

她转身向另一侧的墙走去,刚走两步,铁链拴着的屋门却咿呀被推开一条缝。一只手勉强伸进门缝,推进来一个葫芦。又迅速伸进一只细瘦的手,扔进来一个饼子。

门又吱呀关上了。

聿如不明所以地站在屋子中间。

门外低声响起窸窸窣窣地抱怨:“不要扔呀,里面那么黑,还没吃到,先踩到了。”

“我害怕……我……我得去干活了。”

“你真没用……”

窸窸窣窣声安静了。门上叩了三声,一个细小的声音唤道:“贺冬儿,贺冬儿!”

聿如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她在这里的名字。她慢慢走向门边,蹲下来。

门缝里是一张年轻的面庞,像是家奴中的一个,悄声嘱咐她:“葫芦里是水,地上有个粟饼,你当心别踩着。”

“为……什么?”她好久才费力说出这三个字。

门外口齿爽利道:“什么为什么,你是不是新来的姊妹?那个山羊总这么不当人。你别怕,他们买人也花钱,人死了呢,也得去官府上报,不会轻易打死人,最多饿你一天。他们还要你干活儿呢,明天一准放你出来。”

另一个小声音道:“别说了,快走吧!”前一个不为所动地继续道:“你吃吧,没毒。上次我被罚,是秦婶儿给我送的水和饼,现在我给你送,将来你也记得要帮别人。我们这些人都晓得,人不能只靠自己活着。”

小声音急道:“快走啊!”

“好了好了,你真没用。”说话的又轻轻骂了一句,两个人一齐从门边消失。

聿如怔怔在门边蹲了半晌,终于伸出双手,用手心捧起盛水的葫芦,凑近嘴边,缓缓仰起头。

活泼泼的清水流淌过焦渴麻木的唇舌,聿如蓦然大口吞咽着,喝完最后一滴水的一刻,滂沱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

聿如的双手没有废,伤会好的。

孟寥经历这一回不会再妥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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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18.荒草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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