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栀第一次见闻峰,是在高中学校破旧的篮球场。
那天最后一堂课是体育课,体育老师一如既往地抱恙在家。
因为是入秋后的第一堂体育课,班主任大手一挥,让学生们自由活动。
讲台下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夏栀将早上分发的化学试卷摊开,准备订正。
白溪咋咋呼呼撞到了她的课桌前,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往教室外跑。“栀栀,一起去篮球场看帅哥。”
2000年前后,有一个词逐渐流行——花痴。
这个词和后来的另外一个词“颜狗”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似乎大多用于形容女生。
它源自那时候各大电视台循环播放的台湾偶像剧。
那个年代,王心凌杨丞琳还有林依晨,火的一塌糊涂。
夏栀一直认为自己并非外貌协会。
所谓花痴,不过是她融入女生群体的掩护。
直到遇见闻峰。
白溪拉着她到篮球场时,场上的赛事已经进行到白热化。
篮球砸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像鼓点,越来越急。
场边的欢呼像海边一波又一波的浪花扑面而来。
白溪指向正在三分点外准备投篮的男孩,“就是他,秦歌。”
夏栀的眼神略过高挑的男孩,很高,穿白色球衣,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软趴趴贴在头皮上、鬓角上。
不可否认,男孩是清秀的。
白溪的眼里满含期待,夏栀咽了咽口水,附和,“嗯,好帅。”
眼神却不由自主瞟向场边观众台。
那里坐了个男孩,穿淡紫色短袖T恤,黑色工装裤,一只腿曲着,看不清眼神,但她莫名觉得,他的表情一定是漫不经心的。
球场旁边有个穿清洁工衣服的老头拎着麻布袋子在看台上捡空瓶子,有几个女孩满脸嫌弃,躲得老远。
男孩却岿然不动,待老头靠近了,他不动声色帮着捡了几个空瓶子递给他,老头不停点头,想来是在道谢。
球场上热火朝天,这一方天地里发生的故事并没有多少人关注,却让夏栀愣了神。
或许是她看的太过专注,白溪发现了她的异常。
戳了戳她腰侧,语带调笑,“他呀,十五班的闻峰。”
顿了顿,她跃跃欲试,“要么,我帮你去问他□□号。”
夏栀轻点了点头,幅度极小,旁人若不细看甚至看不出来。
但白溪并不在意。
白溪的效率很高,当天下午就攥着一张叠了好几层的纸条塞进夏栀手里。
夏栀展开纸条,上面写着一行数字,字迹略显潦草。
她的心跳不由加速,偷眼撇向斜侧里的十五班。
闻峰的座位缀在班级的末尾,此刻十五班的后门开着,夏栀能看到他趴在课桌上,像在睡觉。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和他无关。
他一如既往的遗世独立。
夜里,夏栀躲在被窝里,偷偷摸出枕头下的手机。
登了□□,将那一串烂熟于心的数字输入。
跳入眼帘的是千篇一律的□□头像,昵称却特立独行,简单的两个字,闻峰。
和她想象中的他一样,干脆,利落。
出人意料是,很快,对方就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手机屏幕上那只小企鹅伴随着滴滴声闪烁着,夏栀点开。
【你是?】
看着屏幕上的两个字一个问号,夏栀突然有些慌。
匆匆下了线,长按关机键将手机关机,塞回枕头底下。
只字未回。
这一整夜,她仿佛都在做梦,梦见看台上的男孩。
梦里他笑的明媚,周身仿佛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他穿蓝白色的校服,修长的双腿笔直,靠近她,嗓音低沉,“你是?”
梦里的夏栀憋红了脸,呼之欲出的“夏栀”两个字终究没能出口。
“叮铃铃叮铃铃……”
闹钟声将她拉出梦境。
睁眼,入眼是白色的天花板。
暖黄色的窗帘挡不住太多光,室内像是铺了薄薄的纱幔。
夏栀迅速穿衣起床洗漱。
出门的时候妈妈塞了一袋牛奶和鸡蛋给她,“牛奶记得喝。”
其实她不喜欢喝牛奶,每回喝奶都拉肚子。
可妈妈不信,总觉得她是挑食。
后来很久以后她才知道,这是一种过敏,学名乳糖不耐。
老式弄堂里,铿铿锵锵的声音充斥在耳边,有泼水声,冲马桶的声音,还有洗碗刷锅的声音,间或还夹杂着打骂的声音。
夏栀牵着自行车,走的飞快,这些声音仿佛长了长长的触角,争先恐后追着要钻进她的耳道里。
终于逃到弄堂口。
夏栀一只脚跨上自行车踏板时,眼前有风呼啸而过。
打眼一看,是一个理着寸头的男孩。
此刻,他已经踩着自行车划出去老远。
男孩穿市一中的校服,半敞着,被风吹得鼓胀起来。
乍一看像极了附近商场开业时门口高高立着的熊猫气球。
夏栀笑,也踩着自行车跟上。
靠近了才发现,是闻峰。
男孩骑着一辆女式自行车,背部微躬,似乎在加速。
自行车的坐垫拉到最高,但对他来说依旧有些矮——
两条腿踩踏板时,膝盖总是不小心碰到把手,看上去格外别扭。
夏栀可不在意,她也连着踩了几下踏板,追上他,不紧不慢缀在女式自行车后头。
她只看得到男孩的后脑勺,脑海中却仿佛已勾勒出他精致的五官。
学校离得不远,不到两公里。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清晨这一段骑行路总让她期待。
每天早晨,她囫囵着吃过早饭,等在弄堂口。
待看见他远远靠近,才装模做样牵着自行车往外走。
有时候她甚至能把握好车速,和他并肩而行。
清晨的风略过他的发梢,又刮过她的脸颊。
风似乎都亲切了几分。
呃,冬天除外,脸疼。
时间一晃,走到高二下学期。
期末考试。
最后一道题夏栀没答出来,垂头丧气拖着脚步去自行车棚。
是傍晚,日头西斜。
暖黄的光从顶棚侧面铺洒进来,像是给水泥地撒了一层金粉。
夏栀从这一头走到另外一头,还是没找到车。
后知后觉的想起,自行车轮胎被扎破。
今早匆匆送去附近的修车铺了。
小姑娘本就耷拉的眉眼,又下垂了几分。
远远看去,像斗败的公鸡。
她垂了头,两只手握住书包带,踢地面上的石子。
百无聊赖。
“啧。”清朗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
夏栀打了个机灵,车棚子什么时候来人了?
不过很快,她的嘴巴张成O型。
那人竟是闻峰,他跨坐在自行车上,手腕上是灰色的护腕。
“喂,你的石子伤人了。”
时间尚早,车棚子里的灯还没亮。
他背着傍晚微弱的日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依稀辨出他眉间微微蹙起。
“傻了?”
见夏栀愣在那里,闻峰眉宇间显出几分促狭。
“呃,哦,对不起。”夏栀这才回过神,弯腰,道歉。
一些列动作流畅的像是演练过。
“噗嗤。”男孩笑,空出一只手摆了摆,“同学,不用行这么大礼。”
夏栀囧的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脸上像有火在烧。
等她脸上的热意渐渐褪去,男孩早已骑着车溜出去老远。
还是那辆女式自行车,只是似乎染了些风霜,越发老旧。
随着他踩踏的动作,“咯吱咯吱”响的分外带劲。
第二天夏栀如往常一样,推着自行车等在弄堂口。
马路上车来车往,熟悉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
夏栀这才想起放假了。
但她不太想回家。
妈妈总是在抱怨,抱怨爸爸没时间陪自己,抱怨她成绩不好,抱怨隔壁阿婶不小心把水洒在了自家门口。
她不明白,为什么妈妈总有那么大的怨气,好像全世界都对不起她。
她推着自行车沿着闻峰平时的来路走,沿街的小汽车比从前多了许多。
小县城里,摩托车自行车才是主力,在道路两边挤做一团,像不小心纠结在一起的针线,乱的人心烦。
来往的车辆太多,夏栀走了一阵,索性推着自行车折进一条巷道。
没成想,巷道里竟别有洞天。
窄窄的巷子两边摆满了摊子,有卖干货的、也有卖蔬菜水果的,当然,也有一些卖水产品和衣物的店面。
巷子两边的店面都不大,于是商户们争先恐后往道路上摆摊,希冀以此拦住一两个过路人。
夏栀推着自行车从中间只两三人宽的通道走过。
脚下的泥泞让她难受的龇牙咧嘴,她加快了步子,想快点穿过这条路,离开。
嘈杂的小巷子里,她忽然听到有人喊“峰子。”
峰子,可以是赵峰,也可以是钱峰,更可以是孙峰。
她却莫名笃定,这人嘴里的“峰子”,就是闻峰。
夏栀迅速回头,扫了一眼,并没有找到心中期待的人。
她咬了咬唇,有些气馁。
“喂,让让。”有人推了推她的车把手。
垂头丧气的女孩抬眼,眼里的失落瞬间被另外一个情绪替代。
微抿着的唇松开,微微上扬。
夏栀心想,他们这不是挺有缘分。
嘴里却不成词句,“嗯,哦……好的……不好意思。”手忙脚乱想后退。
闻峰用力按了按她的车把手,“你急什么?”
说着侧了身,从她的旁边挪过去,钻进旁边的水产摊子里开始卸东西。
夏栀偷眼看他,他穿青灰色的橡胶围裙,围裙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鱼鳞,下摆还挂着几缕没有甩干净的水痕。
围裙底下,他只穿了黑色的背心,胳膊上的肌肉线条分明,看的夏栀有些脸红。
盛夏的早晨,太阳还没来得及攀上天空正中的位置。
他却早已满头满脸的汗,透过发缝甚至能看到头皮上渗着细密的汗水,额角也印着好几道水痕。
即使如此,他依旧好看。
不是那种精致的漂亮,而是带着力量感的鲜活。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反而衬得眉眼愈发清亮。笑起来时,眼角会微微上扬,露出一点少年人的稚气,与手臂上的肌肉形成奇妙的反差,像刚被阳光晒过的青竹,带着蓬勃的生命力,让人移不开眼。
有人买鱼,他动作娴熟的称重杀鱼装袋。
夏栀有些失落,他以为她已经在她面前刷了个脸熟。
最终,欲言又止,低着头,推着自行车从巷子的另外一头离开。
身后,她没有看到的是,男孩的眼神在她的背影上打量了半晌,若有所思。
她今天穿了白色的T恤,黑色的牛仔裤,扎了个马尾,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荡,看上去呆呆的。
他早就认出她了。
那天学校车棚里,那个咋咋呼呼的姑娘。
以及,上学路上,总能碰到的那个小女孩。
他当然知道她在干嘛,学校里多的是这样的女孩。
她们不知人间疾苦,除了看书做题,她们还用空闲的时间去追逐情情爱爱。
哦,或许不是,他们只是无聊,找些消遣。
想着这些,看着拐出巷口的那道身影,他的唇角现出几分嘲讽。
他没有时间陪这些人玩,他的人生,还担不起风花雪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