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闻峰确实遇到了些问题。
多年前抛妻弃子的父亲,又回来了。
崭新的奔驰车停在城中村外显得格格不入,他绕过车子回家时压根没想到这辆车会是自己生物学上父亲的所有物。
这个时间妈妈还在水产摊上守着。
因为临近高考,最近她也不让他过去帮忙了,只叮嘱他好好在家复习。
闻峰跨进小院子时看到有个人靠在自家门前的水泥廊柱上吸烟,一身崭新的西装和锃亮的皮鞋和周边灰扑扑的泥墙灰瓦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血缘是个神奇的东西,尽管他懂事后从未见过这个父亲。
那一刻心里却有了隐隐的猜测。
或许是听到有人靠近,那人抬头。
一张脸有些眼熟,只是闻峰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像谁。
后来有天照镜子,他才后知后觉,那人像的可不就是自己?
“是……小峰吗?”男人将嘴边的烟取了下来,在旁边的窗台上按灭。
站直了些,出口的声音有些局促,声音里带些沙哑,像被烟熏过了一般。
闻峰没有理他,一言不发从他身边跨过,开门进门。
却没有锁门,只虚虚掩着。
他说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或许,想要一个答案吧。
当年为什么离开?现在为什么回来?
总得弄清楚吧。
那男人似乎也明白他的用意,推了门就跟着进了屋子。
屋子很破败,餐桌四四方方,上面满是划痕,有些位置甚至轻轻一碰,就会有木屑脱落。
屋子正中吊着个钨丝灯,闻峰拉了下门口的灯绳,那灯“滋啦”
着响了几秒,才战战巍巍亮了起来,像年迈的老人。
钨丝灯不太亮,但还能照明。
闻峰指了指桌边的凳子,“坐。”
男人看了看晃晃悠悠艰难立着的椅子,似乎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坐了上去。
那椅子立马“咯吱咯吱”发出强烈地抗议,晦暗的灯光里,似乎还能看见飞尘在跳跃。
男人却并不在意,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开口。
“小峰呀,你,这些年过得怎样?”
闻峰笑了,他过得怎样,看不出来吗?
……
父子俩的谈话并不愉快,不过半个小时,闻峰就将男人轰了出来。
男人,哦,他叫闻道然,虽然谈话中遮遮掩掩,闻峰却能从中窥见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
其实很简单,不过是戏台子上常唱的剧目——见异思迁。
男人落魄时和他的母亲结成连理,很快有了他。
一家三口,生活虽然平淡,但也还算幸福。
那时代,很多人下海做生意,男人也蠢蠢欲动。
夫妻俩变卖了家产,凑的钱全给男人拿去周转。
女人就留在老家,打个零工,养孩子。
起初,男人还每月往家电话。
后来,频率就低了,三五个月才通那么一次话。
再后来,索性就没了音信。
再过了几年,一通电话回来,就是要离婚。
那时候闻峰还小,只记得妈妈握着话筒,笑的眼尾的纹路都深了几分。
可那笑没维持多久,就成了哭,有泪顺着眼尾的纹路向下。
砸在水泥地面上,晕成一朵深色的小花。
一朵、两朵、三朵……最终汇成一片晦暗的潮湿。
他懵懵懂懂,意识到有什么东西终于改变。
却不敢问。
妈妈要强,男人说离婚,她就应下了。
从那以后,他的生活里,父亲便不再被提及。
他也从来不问。
而今,从男人的口中,他听到了故事的另外一个版本。
原来男人去了深城,因为没什么经验,很快就将手里的钱赔了个精光。
他也还算有点良心,没再跟发妻要钱。
其实他就是要了,估计也掏不出仨瓜俩枣,一个女人,带个孩子,手上能有什么结余,不饿死已是上天垂帘。
再后来他碰上一个富家女人,那女人丈夫意外死了,给她留了不少钱。
或许是男人的劣根性,也或许是他实在走投无路。
最终他和这个女人走到了一块,家里的老婆孩子,他再没过问。
也许正如他所说,他也有苦衷,毕竟他过着仰人鼻息的日子。
那,为什么又找回来?
因为这些年,凭着女人手里的钱,他还真混出了些样子。
名下几套房子就不说了,在当地还开了好几家生鲜超市,生活可谓是过得风生水起。
再来说子嗣。
他后头的女人,给他生了个女儿,生产的时候大出血,摘了子宫,再不能怀了。他这才想起了远在老家的儿子。
“老闻家不能绝了后!”
这是他的原话。
多可笑。
闻峰也确实笑出了声。
那笑里,有讽刺,有畅快,也有辛酸。
当晚,段玉琴回来时,闻峰已经睡下。
老房子又破又小,原来是两个大开间。
孩子大了,段玉琴把后面的开间隔成两间,和闻峰一人一间。
进院前她碰到了对门的王嫂,王嫂拉着她聊了半天。
她才知道,今天有人来家了。
来家不找她却直奔孩子,那人是谁,不言而喻。
只是她早没了较劲的力气。
这么多年了,她和闻峰,过得不算好。
如果他能为孩子出一把力,她并不介意孩子跟他走。
只是闻峰这孩子犟,谁也劝不动。
段玉琴在闻峰门口站了半晌,终是没有敲门。
叹了口气,回屋了。
闻峰没睡,他躺在床上,看月光从窗户的缝隙漏了进来。
地面上光影流转,母亲在外间走动的声音很清晰。
他想起傍晚那个男人的话,“你妈养你也挺不容易,你跟我走,还能给她减轻点负担。将来娶媳妇,我也能给你买房买车备彩礼。”
万籁俱寂的深夜,闻峰嗤笑出声。
心中却有了论断——最需要他的时候已经过去,至于买房买车,以后我自己也能挣。
弯月挂上半空,床上辗转的人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天闻峰拎包出门的时候远远看见闻道然的奔驰车,那车太扎眼了,尤其在老房林立的城中村。
他扭头就进了旁边的巷子,去水产路帮他妈守摊子。
第三天,那车子依旧停在那里,像是扎了根,闻峰暗想交警给他贴几张罚单就老实了。
第四天,闻峰有些烦了,推着自行车直接上去敲车窗。
闻道然也不恼,降了车窗,脸上带着些许了然。
“想清楚了?”
他指了指副驾驶,“上来聊聊。”
闻峰没有遂他的愿,站着不动,居高临下看着他。
“你走吧,马上高考了。我没空折腾。”
说着头也不回的骑车走了。
问道然还算识相,没有跟上来讨嫌。
时间已经有些迟了,他本想继续绕道去学校。
行至岔路口,却突然刹了车。
车头调转方向,拐进熟悉的道路。
他很久不走这条路,也很久不见那个笑起来脸上红扑扑的女孩了。
自上次体检之后,有一个多月了。
过去这么久,那姑娘,不会那么死脑筋还日日等着吧?
他躲了很多天,今天忽然就有些想看看。
看看是不是有人真那么傻,可以不计回报地等待另外一个人。
他暗暗的想,面上不动声色,手心却微微冒了些汗。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好像在隐隐期待些什么。
车轮子卷起地面上的尘埃,在晨光里扬起一股淡淡的土腥味。
他目不斜视,余光却紧紧锁定了那一处巷口。
视线拉近,再拉近——
果然,除了卖茶叶蛋的商贩,空无一人。
闻峰轻嗤,还是他天真了。
脚上不由停了停,很快,复又继续重复骑车的动作。
说不上失落,却似乎有些不得劲儿。
“嗨。。好久不见。”女孩的声音响在耳后,他只当听错了,并未理会。
过了一会,有人拍他的胳膊。
他侧头,女孩眼睛亮晶晶的。
闻峰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很快又将头转回去。
夏栀鼓着腮帮子,歪头叹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呀。
她没有看到男孩转过去时,唇边微弯的弧度。
这天后,夏栀依旧每天早早等在巷口。
两人碰面后也不多话,一前一后背着日光,骑车去学校。
像过去一样,又似乎和过去不太一样。
时间进入五月,距离高考不到40天。
这阶段,复习基本已经告一段落。
老师们的动作也基本一致,发卷子,订正讲解。
夏栀有些佛系。
在班级里,她不算最认真的那一个,但也自认拿出了这辈子最大的热忱去准备高考,这场盛大的考试。
江烬依旧时不时地凑到她跟前找不痛快。
有时候揪揪她的辫子;
有时候抢她的日记本,作势要打开来看,总要看她急得满脸通红才肯还给她;
有时候看她抓耳挠腮答不出练习本最后一道大题,他还尤其好为人师,拉了旁边同学座椅在她旁边坐下,给她讲解题目。
讲完题还总要奚落她几句——“这种类型的题目,实在太浪费小爷的时间。”
夏栀对他微微升腾起的几分好感,顷刻间又消散无踪。
闲下来时,夏栀常常想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过他。
但或许是因为离别在即,夏栀对他生不出厌烦,只觉得他有些呱噪。
最后一次模拟考,学校严格按照高考的标准进行。
全年段学生的座位全部打乱重排。
夏栀到教室时才发现,闻峰竟然和自己在同一个教室。
甚至,他们俩的座位,只隔着一个过道。
无人发现的角落,夏栀龇着大牙笑的分外开心。
这不叫有缘分,还有什么叫做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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