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儿回来了。”
刚走到正厅摘下幕离,不待行礼,上座的一个中年妇人便起身迎出来,笑盈盈的拉着檀嫄的手。
妇人有一张略显瘦削的脸,眉眼细长,嘴唇较薄,哪怕含笑,依旧看起来严肃又不好相与。
檀嫄扶着她的手臂将她送回上座,端庄持重向檀母秦氏和妇人行礼。
“赫儿当真是知书达理。”妇人即是冯夫人,向来有些凌厉的眼中饱含对檀嫄的喜爱。
见别人发自真心地称赞自家女娘,秦氏也很是高兴,嘴上却说:“小孩子家家,你莫要总是夸她。”
冯夫人嗔怪地看了秦氏一眼,又将檀嫄拉到跟前,轻轻拍着她的手说:“怨不得我夸。赫儿在我眼中无一处不好,我巴不得早早将她娶进门呢。”
冯夫人的话出口,秦氏笑意微敛,瞧了檀嫄一眼,一双美目露出几分心疼。过了几息,方才迟疑地开口。
“如今,檀慎惹上麻烦,还待在刑部大牢。经此一事,我们家与胡魏两家只怕结怨更深,婚事……”
取消婚约的事,秦氏终究是没舍得开口。
冯家主君如今官至御史中丞,冯三郎科举之后外放上州,冯夫人为人虽然严肃,但性子爽利不阴狠。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结亲的好人家。
更何况自檀家惹上麻烦,冯家不仅没有划清界限,反而主动帮忙奔走,收集证据。
他们如此重情重义,檀嫄与秦氏提起,不愿拖累他们,想着与冯家解除婚约。
秦氏虽然清楚这样符合道义,但更心疼自家女娘。三年前已经被崔家退过一次婚,如今若再退婚,如何还能许到好人家。
冯夫人显然清楚秦氏的顾虑,果断摆手。
“此事我与主君已经商量过。檀小郎君是被人冤枉的,飞来横祸,怎生好怪他。”冯夫人语气中带着些许不屑:“至于胡魏两家,不过庶族一朝得势,裙带关系如何长久,还是家中子弟出息才是长久之计。”
秦氏还想说什么,冯夫人举起手打断她:“三郎已经来信,最迟五月便要回长安。若你们对三郎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到时候我们便将婚期定下来。”
秦氏原本便不十分乐意退婚,若不是檀嫄执意,她压根不会提及此事。
如今听冯夫人话说得坚决,心中更是欢喜,哪还管檀嫄在一旁欲言又止。
檀嫄站在一旁听二人亲亲热热商量婚事,心中一暖,嘴角也不自觉地挂上笑意。
冯家当真是宽厚人家。
她连着三天在大理寺门口堵崔隐的事情传遍了长安,不少人私下议论她对崔三郎余情未了,这样的话难免传进冯家人耳中。冯夫人几乎日日都来,却从未提及此事。
冯家若是在意,檀嫄可能不屑解释,但冯夫人绝口不提,她反而要澄清一下。
挽着冯夫人的手,将她送到门口,檀嫄酝酿一下言辞,将今日遇见崔三郎的事和盘托出,并将自己准备过几日再去刑部打听一下复核情况的事一并说了。
“这几日,传出不少风言风语,恐怕给冯家惹来麻烦。”檀嫄对牵连旁人感到愧疚。
冯夫人显然是十分懂得言辞之道的人,闻言拍了拍她的手,脸上的笑不似在秦氏面前那般开怀,眼中饱含信任,语重心长地道:“你母亲久病卧床,你父亲远在蜀州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姻亲故眷也多在族地,此时整个檀家靠你撑着,我疼你还来不及。”
保养得宜的手拉过檀嫄的手,整个包裹在掌心轻轻摩挲,举止间满是怜爱:“若此时还瞻前顾后,不敢为你阿弟出头,我反而觉得当初看走了眼。此事只管大胆去做,闲言碎语若是说到我面前来,我自有应对。”
好生劝慰一番,冯夫人让檀嫄不要过分忧心,刑部冯家也会安排人时刻盯着,又叮嘱了许多衣食住行的事,方才登车离开。
“冯家人这般行事,我和你阿耶便放心了。”见檀嫄回来,秦氏招呼她近前。母女二人又说了会儿闲话,秦氏方才小心翼翼问:“今日见到崔三郎,心里可还有不适?”
三年前,还未及笄的檀嫄阴差阳错与誉满天下的崔三郎定亲,不过百日,却又被上门退亲,多少世家嘲讽檀家痴梦一场。檀嫄因此大病一场,三日水米不进。
醒来后,流言蜚语漫天飞,刚开始是出不了门,后来更是连个崔字都听不得。
夫妻二人待她病好转一些,便送去族地高河,一待便是两年,直到去岁腊月决定与冯家商量婚事方才返回长安。
回来后身体好了,只是不似年少娇憨活泼,变得沉稳端庄、冷静自持,长成了世家喜欢的模样。
秦氏感到既欣慰又心疼,这几年不知道暗自咒骂崔家多少次,让人遭此大罪,只是终究无济于事。
几日之前,檀嫄说要寻崔隐时,她便万分不同意。
但檀慎被关在大牢里,生死不知,他们家已是被胡魏两家逼到绝处,不得不为。
没见到崔隐之前,她心焦,今日见到了,也是心焦。
见女儿这半天神色如常,才敢小心探寻一二。
秦氏的担心檀嫄自然懂,但毕竟已经是旧事。她今日去崔隐面前矫揉造作一番,不过也是在赌他可能存有一丝恻隐之心。
她反握住母亲的手,与她回望的眼神清正坦荡,再无当年的迷茫。
第二日,檀嫄再去大理寺,老门房似乎一大早就等在那里,见到他们的马车,远远迎上来,笑盈盈地传达崔三郎的口信。
原来昨日崔三郎猜到她今日必定会来,便让大理寺的人传话,让她安心回去等着,不要再四处奔走。
闻言檀嫄一愣,倒是没有想到崔隐可以猜中她的心思。不过崔三郎向来言出必行,既然如此说了,便表示檀慎可以安全归家了。
想到此处,檀嫄高高悬了一个多月的心终于放下来,示意银竹将提前准备好的荷包递过去。
“这些时日多赖老丈关照。”
谁知老门房连连推拒。
“三年前长安大雪,一家老小亲眷,多亏檀家施粥舍药,方才大难不死。”言语中充满感激,又带着几分羞愧,“前几日小娘子已经给过不少,原本也是不该要的。只是我那妹妹外甥孤儿寡母,日子艰难,便存了私心。今日是万万不能再受了。”
檀嫄没想到多年前的举手之劳竟然会结下几分善缘,心中一暖,见老门房神态坚决,便不再坚持。
转而登车回家,向秦氏禀报这个好消息,并向远在蜀州的檀父传信。
大理寺门前发生的事,当日便被传回崔府。
听到云七的话,崔隐倒没有太诧异。在公府衙门当差的人天生长着势利眼,能让檀嫄堂而皇之地等在门口,其中定有缘由。
只是他也没料到竟还与三年前有关。
不过檀家小娘子三年前满长安的设粥棚,还得了个“玉观音”的美名。
这件事倒也不算太久远。
说到底,他自己也算是“事中人”了。
想到此处,崔隐也是一怔,他倒是很久没有想起过这些旧事了,可能是这些时日,檀家的消息总是传到他耳中。
正想着,抬眼却看云七还站在面前,一张标准武夫的脸上,难得带着欲言又止。
崔隐随口问他:“有事?”
云七似乎是定了定心,才有些艰难地开口:“郎君,云九那边传回来消息,说湘王妃和义阳郡主已经离开封地。照信件发出的时间推算,不出半月便可回到长安。”
义阳郡主?
想到那个蛮横跋扈的少女,崔隐素来沉着冷静,此时也不由得有些头疼。
湘王是皇帝同母兄弟,十八年前救驾而亡,生前留有一儿一女。儿子还未启蒙,一场急症去了。只留下义阳郡主这一独女,湘王妃自是宠溺非常,纵然是皇帝和皇后也是爱如亲女。
这样惹不起的宗室贵女偏生对崔隐一见钟情。纵然三年前去了封地,时不时也有些爱慕崔三郎的言语传回来。
到底天高水远,崔隐还是得了几年清静。
只是如今她已到桃李之年,纵然大秦崇尚女子晚婚,也确实到了应当婚嫁的年纪。
若她还如同三年前那般执意嫁到崔家,便难保皇帝不会赐婚了。
看到自家郎君清癯雅致的手不自觉扶着额头,在明亮的烛光下状若瑶林玉质、清姿逸韵的脸,云七心想:
怨不得义阳郡主念念不忘。这么些年,长安城为三郎君痴迷的女娘还少吗?便是那檀娘子被退亲后,不也痴傻了一段时间?
不过这样的话,云七也只敢在心中想想。
无论何人,若敢在崔隐面前说一句他样貌好的话,纵然不被割舌头,也得被他整得难过上几天。
“去看看父亲可还在书房?”低头沉思半晌,似乎是想到什么要紧处,崔隐吩咐。
此时刚过戌时,崔父还没睡。
崔隐敲门进去的时候,崔父刚把一卷书放回书架上。听到他的来意,原本还在挑拣书卷的手一顿,转身看过去。
崔父名俭,乃是当朝中书令,也是崔氏一族现任族长,身形颀长清瘦,神采奕奕,一双与崔隐相似的眼隐含精光。
“你是怎么想的?”崔父随手将书卷放下,走到一旁的案前坐下,示意崔隐坐下。
“父亲,崔氏子不与皇室结亲是祖训。”看着崔父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神,崔隐面不改色。
对上崔隐面无表情的脸,崔父觉得儿子长大了果然不如幼时有意思。
“三郎啊,给崔家找个冢妇吧。”崔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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