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夜重逢
（一）
六月的梅雨季总带着猝不及防的狠戾。皇甫谧站在写字楼门口时，天边还只是压着层铅灰色的云，等她在打卡机上按完指纹，豆大的雨点已经砸穿空气，在地面砸出密密麻麻的白痕。
“又下雨？”前台小姑娘抱着奶茶杯叹气，“皇甫姐，你没带伞吧？我这儿有把备用的，粉色蕾丝边的，不嫌弃就拿去。”
皇甫谧接过那把伞面缀满水钻的折叠伞，指尖触到塑料骨架的廉价质感，忍不住笑了笑：“谢啦，明天还你。”她撑开伞试了试，伞骨在风中晃了晃，像只脆弱的蝴蝶。
二十三层的写字楼位于市中心，下班高峰期的地铁口永远像沙丁鱼罐头，行人来来往往夹杂着一天疲惫的微微汗臭味和小吃摊的油烟味扑面而来。皇甫谧缩了缩脖子，把帆布包顶在头上——蕾丝伞根本遮不住斜飘的雨，反而在狂风里被吹得翻了边。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水洼，帆布鞋早就湿透，冰凉的雨水顺着脚踝钻进裤管。
路过街角那家24小时便利店时，她犹豫了片刻。玻璃门内暖黄的灯光映着货架上的速食面，胃里传来一阵空虚的咕噜声。但想到银行卡里仅剩三位数的余额，她还是转身走向了更远处的公交站台。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两下，是同事发来的消息：“皇甫谧！你跑哪儿去了？刚才夏侯集团的人来送合作方案，指名要现在跟你对接！我帮你应付过去了。听那个意思估计以后还会找上门”
皇甫谧停下脚步，靠在湿漉漉的广告牌上回复：“谢了，麻烦啦。”
同事秒回一个“小事”的酷酷表情包，后面跟着句八卦：“说真的，夏侯弈看你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啊……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皇甫谧盯着屏幕上的名字，指尖微微发颤。夏侯弈——这个在《星途恋歌》游戏里和乙游男主闾丘冲斗得你死我活的商业对手，竟然真的存在于现实世界？她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疼。这不是游戏，也不是梦。
雨势越来越大，公交站台的顶棚开始漏水，冰冷的水珠滴在颈窝里。皇甫谧拢了拢外套，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街对面的路灯。
然后，她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二）
路灯的光晕在雨幕中晕染成一团模糊的橘黄，灯下站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件黑色长款风衣，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下摆已经湿透，紧贴着小腿。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他微微垂着眼，长睫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鼻梁高挺，唇色很淡，像一尊被雨水打湿的古希腊雕塑。
皇甫谧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是闾丘冲。
不是游戏里那个穿着高定西装、眼尾带着温柔笑意的珠宝设计师闾丘冲，也不是剧情里为了保护女主而挡下子弹的深情男主闾丘冲。眼前的男人，眉眼间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漠，周身散发着与这个烟火气十足的雨夜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可那张脸，分明就是他。
五年来，她在游戏里对着这张脸笑过、哭过、心动过。她记得他第一次送她定制项链时，耳尖偷偷泛红的样子；记得他在跨年夜零点准时发来的虚拟烟花；记得她退游前最后一次上线，他站在手机屏幕里，说“等你回来”。
她以为那只是代码堆砌的温柔，是程序员敲出来的人设。可此刻，这个男人就站在街对面，太真实了。
“小姐？”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头顶响起，皇甫谧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男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混杂着雨水的清冽。他微微蹙眉，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疑惑：“你一直盯着我看，有事吗？”
皇甫谧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声音。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不是嚎啕大哭，而是生理性的、无法控制的颤抖，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滴进衣领里。
她怎么能不哭呢？
她为这个虚拟角色付出了整整一年的感情，把他当成黑暗生活里唯一的光。她以为退游就能斩断一切，可命运却开了这么残忍的玩笑——让他以这样陌生的姿态，出现在她最狼狈的时刻。
“小姐，”男人的声音里多了几分警惕，他后退半步，拉开了距离，“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你为什么看起来要哭了？”
皇甫谧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慌忙抹了把脸，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冰凉刺骨。她强装镇定地低下头，用伞遮住半张脸：“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是吗？”男人显然不信。他的目光扫过她手里那把摇摇欲坠的蕾丝伞，又落在她湿透的帆布鞋上。
皇甫谧的脸瞬间涨红了。她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廉价的通勤装，洗得发白的帆布包，还有这把与她气质格格不入的粉色蕾丝伞。和游戏里那个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大小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雨太大了，你不撑伞吗？"她转移话题，试图掩饰自己的心虚。
男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头顶，像是才意识到下雨这件事一样。他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没带。"
"那……"皇甫谧犹豫了。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转身离开，就当这是一场荒诞的梦。可看着他站在雨里的样子，她想起游戏里他在暴风雪中等她上线的模样。
鬼使神差地，她把那把蕾丝伞往他那边递了递："如果不介意的话，一起撑吧。"
男人盯着那把伞看了三秒，眼神复杂。他大概是没见过这么花哨的伞。
"不用。"他干脆利落地拒绝，转身就要走。
"等等！"皇甫谧脱口而出。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但她不能让他就这么消失在雨里。她还有太多问题想问：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还记得《星途恋歌》吗？你还记得我吗？
男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短暂地照亮了他的脸。皇甫谧清晰地看到，他右眼和眉毛间有道极淡的疤痕，形状狭长——那是游戏里他为了救女主，被反派划伤后留下的永久印记。
不是巧合。绝对不是。
"你是不是……"皇甫谧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忘了什么？"
男人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像是在审视什么危险物品。他往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她，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气息很近，皇甫谧甚至能看到他瞳孔里自己狼狈的倒影。她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虽然长着闾丘冲的脸，却没有闾丘冲的温柔。他冷漠、警惕、充满攻击性，像一只被困在陌生环境里的野兽。
"我……"皇甫谧的勇气瞬间泄了一半，如果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这番失态的举动，只会被当成疯子吧？"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站在雨里很危险……"她小声辩解，声音越来越低。
男人沉默地看她半晌，突然嗤笑一声。那笑声很轻："小姐，谢谢你的关心，但是这种雨夜你还是先回家吧。"
皇甫谧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
（三）
"皇甫谧！你跑哪儿去了？"方町的大嗓门穿透雨幕，由远及近。皇甫谧抬头，看见她的同事兼好友正踩着高跟鞋狂奔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把巨大的黑色雨伞
"不是让你在公司等我的吗？手机也不接，害我好找！"方町跑到她身边，一把将伞罩在两人头上，这才注意到站在皇甫谧对面的男人。
当她的目光落在闾丘冲脸上时，眼睛瞬间瞪圆了："我靠……帅哥！"
皇甫谧："……"
方町是个标准的颜控程序员，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在代码和帅哥之间反复横跳。此刻她完全无视了瓢泼大雨，上上下下打量着闾丘冲，眼神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这位是……？"
皇甫谧刚想解释，男人却先开了口："我和这位小姐不认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说完，他转身就走，黑色的风衣在雨幕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哎！等等！"方町还想说什么，被皇甫谧一把拉住了。
"别追了。"皇甫谧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方町疑惑地看着她："你认识他？"
皇甫谧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还是沉默了。她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脏像是被掏空了一块。
"喂，皇甫谧，"方町戳了戳她的胳膊，"你不对劲啊。刚才是不是哭了，现在又魂不守舍的。老实交代，是不是前男友？"
"不是。"皇甫谧立刻否认，"我真的认错人了。"
方町显然不信，但看她脸色苍白，也没再追问。她把伞往皇甫谧那边倾斜了更多："算了，先上车再说。我叫了网约车，就在前面路口。"
回去的路上，皇甫谧一直看着窗外。雨还在下，霓虹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斑斓的光影，像极了《星途恋歌》里的夜景地图。她想起游戏里的最后一天，她也是这样看着窗外的雨，然后点下了"注销账号"的按钮。
那时候她刚失业，父亲又查出重病，急需一大笔手术费。她每天打好几份工，累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根本没时间再沉迷虚拟世界。退游是必然的选择，只是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对了，"方町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刚才那个帅哥，你真的不认识？"
皇甫谧回过神："嗯。"
"可惜了，"方町啧啧感叹，"长得那么帅，气质也绝了，就是太冷了点。不过我喜欢！对了，你说他会不会是哪个新出道的明星？我回去得查查。"
皇甫谧没接话。她知道，他不是明星。他是闾丘冲，是那个只存在于游戏里的珠宝巨鳄，是她灰暗生活里唯一的光。可现在，这束光照进了现实，却变得如此陌生而冰冷。
车子在老旧的居民楼前停下。皇甫谧道了谢，刚想下车，方町突然叫住她："等等！"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桶，塞到皇甫谧手里："我妈今天炖的排骨汤，给你带了点。趁热喝，别太累了。"
皇甫谧握着温热的保温桶，鼻子一酸："谢谢你，方町。"
"谢什么，咱们谁跟谁啊。"方町摆摆手，"快上去吧，明天见。"
看着网约车消失在雨幕中，皇甫谧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了楼道。
（四）
楼道里的灯忽明忽暗，墙壁上布满了斑驳的霉点。皇甫谧住在六楼，没有电梯。她抱着保温桶，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每走一步，帆布鞋都发出"吱呀"的声响。
刚走到五楼的平台，她就听到楼上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翻东西。她心里一紧，放慢了脚步。
最近这片小区不太太平，听说有小偷入室盗窃。她握紧了手里的保温桶，心想实在不行就用这个当武器。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六楼，刚拐过弯，就看到一个黑影正站在她家门前，手里拿着一根铁丝，似乎在撬锁。
皇甫谧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刚想出声呼救，那黑影突然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皇甫谧："……"
黑影："……"
站在她家门前撬锁的，竟然是刚才那个男人——闾丘冲。
他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恢复了冷漠。他手里的铁丝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你……"皇甫谧气得浑身发抖，"你竟然是小偷？！"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在游戏里温文尔雅、连踩死一只虚拟蚂蚁都会道歉的闾丘冲，竟然会撬锁入室盗窃？！
男人皱了皱眉，似乎对"小偷"这个称呼很不满："我不是小偷。"
"那你在干什么？撬我家门锁！"皇甫谧提高了音量，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我只是想找个地方避雨。"男人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这栋楼只有你家门口的感应灯是亮的，我猜你应该会回来。"
皇甫谧："……"
她竟无言以对。
这人不仅是小偷，还是个理直气壮的小偷！
"你知不知道撬锁是违法的？！"皇甫谧气得想骂人，"你要是没地方去，可以去警察局，去收容所，为什么非要撬别人家门？！"
男人沉默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我没有身份证。"
皇甫谧愣住了。
"我没有身份证，没有手机，没有钱。"他一字一顿地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脆弱，"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这条街上，什么都不记得了。"
皇甫谧的心猛地一沉。
失忆？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她想起游戏里的设定：闾丘冲拥有扭曲时空的异能，但每次使用都会付出代价，其中最严重的副作用，就是失忆。
难道他真的是从游戏里穿越过来的？因为使用了异能，所以失去了记忆，甚至连身份都没有？
这个想法太过荒诞，皇甫谧几乎要笑出声来。可看着男人那双空洞的眼睛，她又无法将这个猜测彻底推翻。
"你叫什么名字？"她试探地问。
男人沉默了片刻，摇摇头："不知道。"
"你记得自己是谁吗？住在哪里？做什么工作？"
他依旧摇头。
皇甫谧的心越来越沉。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穿着剪裁考究的风衣，手指修长干净，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可他却像个初生的婴儿一样，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如果他真的是闾丘冲，如果他真的因为来找她而失去了一切……那她，是不是应该对他负责？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住了。皇甫谧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进来吧。"
男人愣住了："你……"
"雨太大了，总不能让你一直站在外面。"皇甫谧避开他的目光，推开门走了进去，"不过先说清楚,我不是同情你，我只是……不想明天上新闻。"
她的家很小，一室一厅，家具都是最普通的款式。客厅的墙上贴着几张《星途恋歌》的海报，其中一张正是闾丘冲的单人海报。
男人走进屋，目光立刻被那张海报吸引了。他盯着海报上的漫画人，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皇甫谧心里咯噔一下，慌忙想去把海报撕下来，却被男人拦住了。
"这个人……"他指着海报上的闾丘冲，声音有些沙哑，"是谁？"
皇甫谧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告诉他真相？说你其实是个虚拟角色，这是你在游戏里的样子？他会相信吗？恐怕只会把她当成疯子吧。
"一个……明星。"她艰难地扯出一个谎言。
男人显然不信。他走到海报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海报上漫画版闾丘冲的脸，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痛苦。
就在这时，他突然捂住了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你怎么了？"皇甫谧连忙上前扶住他。
男人的身体很烫，像是在发烧。他靠在墙上，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他闭着眼睛，眉头紧锁，嘴里喃喃着什么，声音太小，听不清。
皇甫谧急得团团转。她想送他去医院，可他没有身份证，医院会接收吗？她想报警，可又该怎么解释他的来历？
就在她手足无措的时候，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冷漠和迷茫，而是充满了一种皇甫谧从未见过的温柔和悲伤。
"阿谧……"他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皇甫谧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他记得她？他真的记得她？
"你……"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男人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脸，可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那一刻，他的眼神突然又变得空洞起来。
"我……"他皱了皱眉，似乎对刚才的举动感到困惑，"我怎么了？"
皇甫谧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又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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