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牌上的数字，终于变成了个位数。空气仿佛被点燃，弥漫着一种极度焦灼又混合着奇异兴奋的气息。老师们不再讲授新知，课堂变成了漫长的自习，偶尔有同学起身去办公室答疑，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愈发聒噪的蝉鸣。
在这种高压之下，一种反常的、近乎叛逆的松弛感，却在纪念和许知意之间悄然蔓延。像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又像是明知终点在即，反而想要挣脱一切束缚，尽情呼吸最后几口自由空气的冲动。
他们的互动，变得大胆而细腻。
许知意不再满足于传纸条。她会趁老师不注意，极其自然地将自己的冰镇矿泉水拧开，轻轻放在纪念手边，换走她那瓶已经被室温烘得微热的。纪念抬起头，会撞进她看似平静却暗藏波澜的眼眸里，然后耳根微红地接过，小口啜饮，那冰凉的液体仿佛能一直甜到心里。
放学后，她们不再立刻扎进书海，而是会绕远路，沿着缙云江慢慢走上一段。夕阳将江水染成金红色，波光粼粼，一如她们晃动着、无法平静的心事。她们聊得很少，更多是沉默地并肩而行，手臂偶尔碰到一起，会像触电般微微弹开，随即又若无其事地靠近。空气中漂浮着栀子花浓烈的甜香，和江水淡淡的腥气，混合成一种独属于夏日黄昏的、令人心慌意乱的暧昧。
陈炎炎和宛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照不宣地为他们创造着空间。课间，陈炎炎会大声拉着宛安讨论问题，或者借口去买水，把教室后排的角落留给她们。宛安则会温柔地提醒纪念：“纪念，这道题知意好像有更简单的解法，你问问她？”
那天下午，天气闷热得如同蒸笼。教室里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吹来的风都是热的。纪念被一道物理题困住，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许知意瞥见她蹙紧的眉头，放下笔，轻轻抽过她的草稿纸。
“这里，”她的指尖点在一处复杂的受力分析图上，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气音的磁性，“可以看作一个整体，用动能定理更简单。”她拿起笔，重新画出示意图，步骤清晰，逻辑分明。讲解时，她的发丝偶尔会拂过纪念的手臂，带来一阵微痒的战栗。
纪念努力集中精神听讲，却忍不住分神去嗅她身上那股清冽的、如同雨后薄荷般的气息，在这闷热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诱人。讲完了，许知意没有立刻移开，而是侧着头，看着纪念，轻声问：“懂了吗？”
纪念的心跳快得如同擂鼓，她甚至怀疑许知意能听见。她慌乱地点头：“懂……懂了。谢谢。”
许知意似乎轻笑了一下，极浅淡，却像羽毛一样搔过纪念的心尖。她伸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去纪念额角的汗珠，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心静自然凉。”她说，目光却灼热得能让纪念整个人燃烧起来。
那一刻，纪念几乎确定，有些东西，已经完全不同了。
这种无声的浪潮，在高考前三天，达到了一个顶峰。学校按照惯例，在考前放假两天，让学生回家自主复习，调整状态。放假前的最后一个傍晚，放学后，许知意没有像往常一样和纪念一起走，而是飞快地塞给她一张纸条，低声说：“晚点，老地方见。”然后便匆匆离开了教室。
纪念捏着纸条，手心微微出汗。她独自回到梨花巷的老屋，心却早已飞到了那个“老地方”——教学楼后的那棵大梧桐树下。
夜幕缓缓降临，华灯初上。纪念如约而至，远远便看到梧桐树下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许知意背对着她，仰头看着树叶间漏下的细碎月光，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来。
树下挂着一盏昏黄的老旧路灯，光线朦胧，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方方正正的盒子，包装得很精致。
“给你的。”许知意将盒子递过来，语气看似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的紧张。
纪念接过，打开。里面是一条非常精致的银质手链，链子上缀着几颗小巧的、打磨成星星形状的月光石，在路灯下散发着温润柔和的光泽。最特别的是，扣头处并不是普通的搭扣，而是一个极小的、可以开合的银色锁头，配有一把同样迷你的钥匙。
“这是……”纪念惊讶地抬起头。
“高考加油礼物。”许知意避开她灼热的目光，看向别处，声音有些发紧，“星星……寓意好运。这把钥匙，”她从盒子衬布里拿出那把小钥匙，递给纪念，“你收好。”
纪念瞬间明白了这条手链的寓意——我将我的心（锁）交给你，而开启的钥匙，由你保管。这比任何直白的言语都更撼动人心。她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哽咽着说：“太贵重了……知意，我……”
“不贵重。”许知意打断她，目光终于转回来，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里，那里面翻涌着纪念从未见过的、汹涌而克制的情感，“纪念，我……”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那个呼之欲出的词语，几乎已经到了舌尖。
纪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能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她在期待，也在害怕。期待那三个字，也害怕在这最关键的时刻，任何情绪的剧烈波动会影响彼此的状态。
许知意看着她眼中交织的期待与惶恐，最终，那股几乎要破闸而出的情感，被她用强大的意志力硬生生压了回去。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极其轻柔地将纪念被晚风吹乱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指尖眷恋地在她耳廓停留了一瞬，然后收回。
她换了一种方式，用无比郑重、几乎宣誓般的语气说：“纪念，等考完试。等一切都尘埃落定。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这句话，比直接的“我喜欢你”更充满了无尽的想象和沉甸甸的分量。它像一个庄重的承诺，将现在与未来紧密地连接在一起。
纪念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但她是在笑的。她用力点头，将那颗小钥匙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整个未来的希望：“好！我等你！我们一起加油！”
许知意也笑了，那笑容在朦胧的灯光下，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她伸出手，小心地帮纪念戴上了那条星星手链。冰凉的月光石贴在纪念的手腕上，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走吧，我送你回去。”许知意轻声说，“最后两天，好好休息，别熬夜。”
回去的路上，她们的手，第一次，在无人注视的夜色下，悄悄地、紧紧地牵在了一起。十指相扣，掌心贴合，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脉搏有力的跳动，和微微的湿意。谁都没有说话，但无声胜有声。青春的悸动、对未来的憧憬、还有那份彼此心照不宣、亟待破土而出的爱意，都在这个夏夜里，如同栀子花的香气，浓郁得化不开。
高考，不再是令人恐惧的关卡，而是通往那个“尘埃落定”后的、充满光明的未来的，最后一道门。而门后，有她，在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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