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当一个好师兄！
燕风再次提醒自己。
“你想躺便躺吧。”燕风妥协道。
反正不是我的床，脏点就脏点吧。
温小宝在床上滚了几圈，趴着床尾，双手捧着脸问道：“师兄，咱们什么时候沐浴啊？”
这个问题难住了燕风，他真不知道如何给这般大的孩童洗澡。
燕风面上镇定，“赶路劳累，早些睡，明日再洗。”
反正床已经脏了。
燕风转身准备回房，衣服却被扯住。
“师兄要去哪儿？”温小宝这会儿没了睡意，又开始黏人。
“我也要睡了。”
“这不是师兄的房间吗？”温小宝四处看了看，房里除了床，只有靠窗那侧的一张小桌和一个蒲团，确实很简陋。“那我去师兄的房间睡。”
燕风眉头一蹙，“为何？”
“小宝不敢一个人睡呀。”
燕风绝口不提带他去自己房间的事，“我陪着你，等你……等小宝睡了再回去。”
温小宝瘪了瘪嘴，没答话。
熬了一个多时辰，温小宝越来越清醒，燕风倒是有了困意。
他终于明白了师父最后留下的那句话的深意。
燕风第一次恨自己这爱洁的毛病。那时温小宝吃了馒头后就困了，燕风准备帮他脱外衣时，不小心把他弄醒了。两个人还因能不能穿着外衣躺在床上争辩了一番。
一来二去，就到了现在这个境况。
燕风觉得自己不能再陪他熬下去了，急急忙忙说了一长串话：“夜里不熄烛火，小宝若有事就大声叫师兄，我就在隔壁房里，不用害怕。”
说罢燕风快步回了房。
在房里喝了一杯茶后，燕风回想起温小宝的不对劲，之前他嘴里师兄师兄地叫个不停，像只小喇叭，但刚刚那一个多时辰里他却一句话都没说。
这会儿多半要哭了。
温小宝的确在哭，不像白日在师父面前哭声响亮，而是无声落泪。他侧脸趴在枕上，眼睛望向窗外明月，泪水蜿蜒落下。直到眼前的月亮被泪水彻底浸没，变成迷蒙的圆影，他才把全脸都埋进枕里。
他想念娘亲怀中的香味，想念家里的玉枕，想念爹做的饭菜。
又饿了。
从他把月亮看成圆饼的那一刻起，他就饿了。
越哭越饿，越饿越想哭。
燕风推门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哭得发抖的温小宝，他一把将可怜的小人儿抱起。
脸上圆圆，但抱着却是轻飘飘，软绵绵的。
“药枕要被泡发芽了。”
温小宝不理他，被他抱着时故意挺直身子，听了他的话颇有骨气地并着手指接自己的泪。
师兄真讨厌，嫌弃他的泪水。
其实不是嫌弃泪水，是在嫌弃他。
燕风看着他这番倔强的模样，默默忍笑，脸上淡淡，手却控制不住地在温小宝软软的胳膊上捏了几下。
他定睛一看，才知道初见时温小宝脸上的红印是因何而来。
温小宝还没止住哭，小脸通红，大滴的泪水如珠串般坠落在他自己的掌心。
燕风心中泛起怜爱，不喜洁也不喜静了，轻声道：“今夜小宝和我同一个房间睡，好不好？”
“只有今夜吗？”温小宝微抬头看向他，手上的泪水顺着指缝滴落，浸透了燕风的布袍。
“若小宝一直害怕，那便一直如此。”
初抱时燕风的两只手不敢用力，温小宝软得像一团棉花，但棉花亦有枝干，燕风摸到了他的枝，感受到他的韧，才放心抱住，甚至还摸到一些抱孩子的门道。
温小宝紧搂着他的脖子，脚不愿沾地，燕风便单手竖抱他，另一只手扯开腰间的储物袋将面前的床收了进去。
随后给温小宝换了个更舒服的抱法，一手托臀，一手搂腰。
两间房确实相隔不远，温小宝才舒服地哼哼了两声，就已经到地方了。
师兄的房间也很简陋，比之前那间房多了一个竹凳，桌上多几本书。
温小宝被放在竹凳上，他没有放开抓着对方肩膀的手，反而又凑过去在燕风身上闻了一下。
他发现师兄身上的香味和娘亲有些像，他分不清也说不出这到底是什么味道。
师兄闻起来是冷冷的香，娘亲是暖暖的香，两种味道都让他很安心。
“怎么？”燕风闻了闻自己的衣袖，上面只有皂角的香气。他每次干完活总是要去澡房冲洗一番才回来，习惯一日三沐浴，身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味道。
温小宝盯着燕风硬挺的鼻梁，想起来自己的亲爹，他爹鼻子也挺好看的。
一想起爹他就想到香香饭菜，一想到饭菜……
“我饿了。”温小宝摸了摸肚子，还不忘答燕风的话，“哥哥香香的。”
燕风听懂了，嘴角微弯。
冷馒头是不能吃了，但是这个时辰院内食舍和卖吃食的店都早已关门。
去抓只鱼或者鸟不是难事，难的是他不会做。
看着烛火，燕风有了主意。
他在院中找了个空地，从储物袋掏出一张爆裂符，将两个馒头置于符上，片刻功夫，馒头变得焦黑。
燕风取出其中柔软的馒头芯，递给温小宝。
“好好吃，这是小宝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馒头了。”温小宝笑眼弯弯道。
燕风低头继续给他剥馒头，“你才多大？”
温小宝挤到燕风怀里，自然地坐在他腿上。
“三岁哦，小宝前几日才过生辰，爹娘给小宝做了好多好吃的，小舅舅带了一大堆好玩的，还有小姑姑……”
温小宝长叹了一口气，两腮被馒头塞得鼓鼓的。
“师父有没有说过为何收你为徒？”
“师父说是缘分。”
燕风嗤笑一声。
是因为缘分还是因为仙种？
凡人体内皆有仙种，若得神仙庇佑，有修仙之机，体内仙种育成，便可入探虚之境，从此开启脱胎化圣，搬弄神通之路。
修仙看天缘，自己七岁入得探虚境，是这广川院年纪最小，最有天分的修行者。
而温小宝三岁就已入境，便是整个西南仙都也找不出几个这样的仙才。
恰好他们都做了梁子康的弟子。
这可真是……天大的缘分啊！
燕风将自己心中的疑惑压下，此刻准备专心做一个好师兄，替自己怀里的小团子倒了一杯花茶。
温小宝没接，就着他的手喝完了。
燕风摸了摸他圆鼓的肚子，觉得养孩子倒也挺有意思。
他重新归置了房间，将外侧的桌子挪到另一侧，把储物袋里的床摆在这里。房里的两张床相隔约一尺半的距离，中间用一道黑色的布帘隔断。
温小宝皱眉道：“好丑。”
燕风正给他铺床，没听清他的话，“什么？”
“这个布放在这里好丑。”
整个房间也从之前的简陋变成了丑陋。
“明日换一块好看的布。”
燕风单手将撅嘴的温小宝拎起来，随后两只手抱住他，“困不困？”
温小宝搂着师兄的脖子，摇了摇头。
“师兄带你洗澡去。”
“师兄不是说小宝今夜不用洗吗？”
“……”
燕风本以为洗澡时又得一番折腾，没想到温小宝这时候倒是十分乖巧。
肉乎乎的脸蛋被人故意捏来捏去他也不恼，只是笑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
“你来时为何哭，因为爬千阶？”
温小宝“哇”了一声，“师兄你怎么这般聪明，那石阶太长太长，小宝一直走也走不完，就被吓哭了，然后师父就……这个不能说，这是秘密。”
楚风没再问，捏了捏温小宝玩水的手，“转过去，给你擦擦背。”
“多谢师兄呀，有点痒痒，哈哈哈哈，痒痒。”
燕风又故意挠了他几下，如愿听到他咯咯的笑声。
“师父待你如何？”
“师父好啊，送小宝东西，还安慰小宝。”
“那就好。”燕风从温小宝的储物袋里拿出他的寝衣，帮他穿上。
“师兄也好。”温小宝牵住燕风的手，摇了摇，“如果师兄能答应小宝一件事，那师兄就是最最好的师兄，比师父还好。”
一个是不知道有何图谋的师父，一个是刚认识一天的师兄，燕风不知道有什么好比的。
“答应什么？”
“师兄把两张床并在一起吧，小宝想和师兄睡得近一些。”
燕风本以为温小宝今夜无论如何都要睡他的床，现在他提了这个要求，燕风还真想一口答应了。
“约法三章，一，夜里不能说话，不能有太大声响；二，不能越过布帘；三，不能弄脏床，起夜叫我。”
燕风拿起温小宝软软的小手和自己击掌，“此为君子之约。”
“小宝明了。”
燕风松了一口气。
“师兄，这个枕头的味道好奇怪。”
“这是药枕，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明日给你换个枕头。”
“师兄，外面有虫在叫。”
“竹林常有虫鸣声，明日我将它们捉了。”
“不用呀，我喜欢这虫子的叫声。”
“……你喜欢便好。”
“师兄……”
“师兄，师兄！”
“……”
燕风不知道第多少次咬牙提醒自己，要当一个好师兄！
“明日我用布将窗户遮住就没有光了，快睡吧，小宝。”
好不容易温小宝终于安静下来，正当燕风安下心准备入睡时，耳边传来一阵敲击声。
燕风从床上坐起，一把掀开布帘，看见温小宝跪坐在床上，手指敲打着窗框。
“我想看看外面的月亮。”
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给他白玉似的小脸晕上一层朦胧的光，要不是被这小团子折腾了一阵，燕风还真会以为他是一只乖乖小白兔。
实则是一只会偷偷蹬人的小坏兔。
看着温小宝懵懂茫然的眼睛，燕风又想，或许不是坏兔，而是一只到了新居所无所适从，瑟瑟发抖的小兔。
燕风膝行至温小宝的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语气比之前温柔几分，“还不困？师兄陪你一起看月亮。”
燕风推开窗，皎洁月光连同花香一起漫入房间。
温小宝没有看月亮，而是把脸埋在燕风肩上。
燕风没有带过孩子，只能循着儿时的记忆，连带着温小宝微微晃动身子，手不时轻拍他的背。
好一会儿，温小宝才彻底放松下来，将紧攥着的燕风的衣摆松开，“小宝困了，但是小宝从前睡觉时都要抱着娘亲的胳膊……”
燕风明白了温小宝的意思，哄他躺下，隔着布帘将一只胳膊递给了他。
温小宝抱着那只胳膊，闻着熟悉的香味，很快睡着了。另一床的燕风回忆这格外漫长的一日，着实有些哭笑不得。
师父还真是捡到了个宝啊！
可惜只有仙师才能看见其他修仙者体内的仙种。
燕风很想知道温小宝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体内都有圣仙种。
在广川院内以不问俗世，一心求仙著称的师父，为何要刻意挑选两个天份傲人的弟子？
一个弟子放养，另一个……让放养的弟子养。
仙道崎岖，仙途渺茫。
他唯一肯定的是，有了这个师弟，以后他恐怕很难寂寞了。
半梦半醒间燕风小臂处有被凶兽啃食的灼烧感，顿时汗毛竖起，他猛地清醒，发现是温小宝嘴唇贴着他的胳膊吮咬。
确实是咬，他抽回来时还看见了牙印。
还好他睡得不沉，不然得在半梦半醒间将温小宝甩出去了。
五月毒，夜间闷热，加上孩童体热，温小宝两颊泛红，一缕湿发贴在脸侧。
因失去了熟悉的味道，温小宝睡得不安稳，嘴唇张合着，用脸去寻之前让他安心的东西，几番试探无果后蹙眉欲哭。
燕风就坐在他身侧看着这一切，直到他要哭的那一刻把胳膊塞了回去。
另一只手捋了捋温小宝汗湿的头发，随后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把小扇，对着他扇动。
要做一个好师兄，还真是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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